冯寡妇站起来提了盏灯,在院内门口都仔细的看了一遍,今天太乱了,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她又去柴房看了看还在哪儿絮絮叨叨的喋喋不休的瞎婆子,她心里难免纳闷,难道,这婆子真的疯了,明天再看看也不迟,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后院姑娘们住的小楼。
楼上还有一间点着灯,冯寡妇有点生气,她知道那是蓝钗儿的房间,看来那小子今天晚上是要睡在蓝钗儿的床上了,必须得赶他走,搅花了姑娘的心,妨碍了老娘我做生意,她想到这儿就快步上了楼,刚要推门,就听见屋内蓝钗儿说话:“冯妈妈要你抽那瞎婆子,你可抽了么?”
稽丑回答道:“哪儿能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又不是闹了我的场子。”
门口的冯寡妇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刚想一脚踹开门,让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赶快滚,又听见钗儿说:“冯妈妈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不像是那些只知道银子的黑心的老鸨子,你以后定要多尊重他些!”冯寡妇心里一阵子舒坦,马上又把脚缩了回来,这会子,她有心要听听他们要怎样的背地里说她了。
可是稽丑和钗儿反倒是不提她了,就听钗儿说道:“幸好人贩子把我卖到这儿,还学了些艺,也算是卖艺多过卖身。”说罢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稽丑红着眼,却又无奈的说道:“当初咱两个都是孤儿,多亏了锦老爹,你可能知道他原本是我远房叔伯,我爹娘死后,就过继给他做儿子,他还让我姓自己的姓,让我莫忘了我自个儿的爹娘,他待我好啊!我心里一直都想着有一天了我要做大官,要把他老人家给供上,伺候他养老送终,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把你带回了家,我高兴的什么似的。”
蓝钗儿接着说道:“是啊!当年我娘带着我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没找到,她一头栽倒在地上,就死了,我才六岁,没办法,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儿,把自己卖了,多亏了锦爹爹,也是咱们命不好,怎么那么大的丞相府咋就倒了呢,也不知是个什么罪,爹爹又是他家管家,必然被连累,当年你又不在,我又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稽丑道:“当年,知道你们出了事,我偷偷的回了一趟家,就在爹爹和丞相他们一家被斩的前一天,我收买了狱卒,和爹见了一面,问起了你的下落,爹爹含泪摇头,他最疼你了,爹爹告诉我说其实丞相是被人给刺死的,后来有人诬告丞相谋反,你想,人都已经在坟地里了,哪有申辩的机会,为了救下他家小姐,爹爹就让小翠替换了丞相的女儿,并且让我要找到小姐,并让我照顾她,但是恐怕,一个女儿家能活着,哎!他到死都没有替他自己想过,一句都没有。”
此时稽丑眼里含着泪懊悔的说道:“想当年,我总想闯荡一下,就参了军,想着至少还有丞相这一层关系,多少能沾点福气,想升官发财是早晚的事,谁知才一年,苏丞相就因为谋反之罪,满门抄斩,咱们爹爹是他家管家,怎么能逃脱,幸亏开恩没有祸灭九族,要不然你我恐怕现在都是亡魂孤鬼,结果我没有怎么样,反倒是连累的你……”说道这里,稽丑已经说不下去了。
蓝钗儿失神落魄的说道:“谁成想我竟流落到这烟花巷!”说完已是热泪滚滚,泣不成声。
门口的冯寡妇听不下去了,她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定了定神,一把推开房门,唬的两人赶紧站起来,蓝钗儿道了声:“妈妈好!”
冯寡妇进门一瞧,见钗儿原本斜坐在床沿上,稽丑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见了她也赶忙站起来,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桌上燃着两柱蜡烛,都已烧了一半。
她冷冷的转过头对钗儿说道:“这闹了几日,丑话先说,咱们明儿可是就要开门做生意了,你既得了头牌,就得比别人更加卖力,到时候请你的帖子恐怕是要忙的你没功夫吃饭的,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再要是蔫头耷拉脑的,我可不干,还有你兄弟稽丑,我这儿可不是什么慈善堂,我这儿不管饭,更不管吃女人饭的。我刚才看你这儿灯还亮着,所以提醒一下你,让你不要见了家里人,而忘了自己的出身。”
说完她又看向稽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扭头正准备走,又想起什么,反过身来走到桌旁吹灭了一盏蜡烛,然后说道:“我这儿,可容不得别人烧钱,有银子是怎么的。”
等她出了房门,蓝钗儿和稽丑眼里都还有未干的泪,相互望了一眼,笑了!
这房子里更加暗了,钗儿招呼稽丑也坐在床边说话,稽丑颤颤巍巍的捏着钗儿的双手,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钗儿,在微弱的烛光下,蓝钗儿显得更加娇媚,眼睛又大又亮,黑黑的眸子含情脉脉,本来用蓖梳子蓖的清清爽爽的头发,此时却奇怪的掉下来一绺黝黑油亮的刚好遮住半边眼睛,蓝钗儿不好意思的躲闪着,她看稽丑看的她紧了,就岔开话说道:“也不知道那个丞相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稽丑仍然死死的盯着蓝钗儿说道:“爹说了,丞相姓苏,他闺女叫苏佩尔,苏佩尔她娘姓什么慕容的,我记不得了,只是死死的记住了丞相女儿的名字,叫苏佩尔,她娘的姓有些奇怪,以前没听过叫慕容的,所以就记住了,奇怪的很,后来又碰到一个小兄弟,叫什么,慕容苏缨,还三个字都占全了,真是有缘呢,那个小兄弟还帮了我大忙呢。”
“这世上的缘分怎能解释的清,以后有机会你再找找吧!你可还记得那年,应该是正月里有人办喜事?”蓝钗儿这会儿不想管别人家的事,换了话题问道。
“记得,是隔壁李家接亲。”稽丑望着远远的地方。
蓝钗儿张着一双清澈见底双眼,脸上放着光,喃喃自语道:“那你还记得我编了一个五彩丝线的绳儿绑在你的手腕上,还编了个谜语让你猜?”
稽丑憨憨地笑着道:“还记得你吃了好些个果子,那样冷的天,我把我的都给了你,害的你病了一场,爹爹把我好骂,那年你十二,我十四,我还记得谜子里面的几句是:往来迎宾客,把门大将军,细看不是画,鸳鸯往上挂!”
他俩儿同时答了句:“是门帘子!鸳鸯门帘子!”蓝钗儿咯咯咯的笑,脸上的泪还没有干透,稽丑也看着她开心的笑。
烛光随着门缝进来的风摇了又摇,昏黄的光在屋子里面噗噗噜噜的闪着。一瞬间,蓝钗儿又感伤道:“我还记得,还有个讲蜡烛的谜子,谁知道这怎么会都成了谶语,哎!我如今就是那门帘子,谁来都掀一掀。还有一个蜡烛的谜子!没有想到现在夜夜都唯有明烛泪成行了!”她皱着眉头看着烛光,接着说道:“只是这蜡烛有心,而我却无心了!”说完泪水涌成了行。
稽丑也是泪珠滚滚,他将袖口的绑带松开,从里面小心掏出个手绢,打开来,褪了色的五彩丝线编的小绳儿安安静静地团在那里,他的手心上,他说:“如今我大了,戴不上了,我原想着,你给我个绳编的,我定要给你打个分量十足的金镯子将你圈上,永远不分离!”
蓝钗儿再也忍不住了她收回了双手,捂在脸上两肩耸动,无声地哭泣着。
稽丑扳开钗儿的手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双手紧捏着钗儿的手,他们默默无语了一阵子,蓝钗儿就感觉这双手又大,又安心,她不哭了,她满脸泪却笑的灿烂,她盯着稽丑的眼睛道:“你瞧你的手都湿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我的泪。”
她又偏过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红着脸羞涩的说:“夜深了,冯妈妈该训斥咱们不知道省减了。”她的眼睛像暗夜里的星星。
稽丑与蓝钗儿相互对望一眼,又突然同时撇过脸去,稽丑脸烧烧的不好意思的说道:“那我吹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