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啊!妈妈买了红枣糕,快过来吃吧!”养母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你以前最喜欢李记红枣糕了,妈妈特地去买的。”
我怯生生地打量这个新家,挂在墙上的字画,窗台上沾着薄薄的灰尘的吊兰,茶几上的钢笔和作业本,玻璃相框里的小女孩……都好陌生。养母穿着素色长裙,外面穿白色毛线开衫,觉得温柔又漂亮。
“我叫木棉……吴木棉。”我小心地解释。
“这孩子糊涂了吧……”养母拉过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我手心里写出方锦瑟,“你叫方锦瑟,锦瑟,好听吗?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我还想解释说我记忆力很好不会记错,养母却让我帮她找剪刀。“这个结太紧了,锦瑟,去帮妈妈拿下剪刀好吗?”养母指着用来打包红枣糕的细细的麻绳。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我没找到……”我小声说。
“没关系,锦瑟啊!要是以后没有剪刀就去找锋利的东西,玻璃片,瓷砖……或者石头也可以。”养母说着拿起旁边一个碎玻璃片没用几下就割断了细绳。
“红枣糕。”养母将糕点递给我。“锦瑟晚上想吃什么呢?妈妈给你做。”
……
够了,想到这里我慢慢挪到门边,那里的水泥切面足够锋利,手腕上的麻绳有些粗,费了些时间。不过总算是断了,很轻易地解开脚上的绳索,外面酒气冲天,他们已经开始醉醺醺地说胡话。我轻轻地推门,居然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慢慢走着,生怕惊动他们。桌上有一部手机,我刚想拿过来,那人趴在桌子上睡了压住了那部手机。我只好放弃手机往外面走去。
天渐渐黑了,还好今晚有微弱的月光,让我可以稍稍辨认周围的物体。远处有移动的灯光,应该有公路。那闪烁消失的灯光,成为我最后的希望。用一根稍微粗一点的木棍当拐杖,一瘸一拐慢慢前进。
“这句是什么意思?”我指着《唐诗三百首》上面一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小声问。
“今夜霜露格外白,仍是故乡的亲切,月亮也是故乡的明亮。其实就一轮明月,是诗人主观觉得自己故乡的月亮更亮。”养母眼睛里泛出温暖的光,“锦瑟喜欢这句?”我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妈妈更喜欢这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你的名字就来自这句诗。”又是名字,那一瞬间我想要反驳,但只是一瞬而已。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相框里那个陌生的小女孩才是方锦瑟,真正的方锦瑟。不久前,她出车祸去世,这一事故对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犹如晴天霹雳。养父终日买醉,养母领养了一个和锦瑟年龄相仿,身高体型相似的小女孩。我只能算是一个幻想,让养母相信锦瑟还活着,还和她生活在一起。
尽管如此,养母仍旧以看得见的速度憔悴衰老下去,她对我很好,教我背唐诗,在懒洋洋的午后为我剪指甲,梳好看的麻花辫……也没想象的那么好,养父喝醉就会打人。“你谁啊!凭什么在这里?”我不是方锦瑟,不是他的女儿,他不会疼爱我。
在一个斜坡,一不小心,我腿一软从那里滚下去,枯枝,荆棘,直到碰到坡底的石头才停下,我摸了一下脸颊,湿的,铁锈味。我不禁悲从中来,坐在那里嚎啕大哭。其实她也没有爱过我啊!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是方锦瑟的替代品,我在那个家里从来都没有安全感,令人作呕的酒气,不问青红皂白的挨打,还有那永远无法成功的角色扮演……我努力地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放弃吴木棉的身份,彻底成为另一个人。可是,在我叫她妈妈的时候,她的眼睛是无神的,我知道,她在想念另一个锦瑟。饱读诗书,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无奈遇人不淑,女儿应该是她唯一的寄托。所以锦瑟出事才对她打击那么大,但她其实知道我是无关紧要的人,否则她不会在一年以后就病入膏肓。在她病重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悲哀的神色,“锦瑟啊,我的乖女儿。”她的语气里满是宠溺,我以为她是在叫我,身份扮演久了连演员也会混淆,何况,在户籍资料上吴木棉已经死了,方锦瑟还活着。但她是并没有看向我,那么多次,她一次也没有认真看过我,否则不会没有注意到我那浑身的伤。
我活得真够悲哀!但我还是想活下去,哪怕活着有千般苦楚,我仍然不会放弃生的希望。沈喻非,我想见见他。老天,你听见了吗?那个我最爱的男人,那个最疼爱我的人,我想再见他一面。还有我的朋友们,我们都没有好好告别,喻非,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他,感谢他出现在我生命里,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还有,没有亲口对他说:我爱你。要是就这样带走我真的太残忍了!老天,我很少许愿,我能自己做到的决不麻烦您老人家,可是这一次,帮帮我!我要活下去……
我擦干眼泪,右腿似乎更严重了,包扎过的地方又汩汩地溢出血水。拆掉纱布绑得更紧了些,不能再流血了,这样下去我会休克。稍作歇息,又挣扎着向前。这地方似乎是没有人烟,非常荒凉,荆棘丛生,只有那明明灭灭的灯光为我指引方向。不知走了多久,后面有几束摇曳的灯光,他们发现我逃跑了?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躲在一大丛灌木后面,不敢再前进,怕他们发现我的行迹。但糟糕的是说话声随着灯光越来越近。“到底跑哪儿去了!”那人气急败坏,“叫我逮住非得弄死她不可!”
一束光扫过我所在的灌木丛,吓得我捂住嘴巴,生怕我的呼吸暴露自己。“刚刚是不是有声音?”好像是刚刚我不小心压断了一根枯枝。
“嘣!”在离我们较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杂音,“在那边!”
“李力,你去那边。王浩,你去那边。”是胡敬的声音,“我去这边,快去,不能让她跑了!”那两个人挥舞着手电骂骂咧咧地跑开了,“找到肯定得弄死她!”
我战战兢兢躲在后面,不确定胡敬会不会帮我。他点了支烟,“还不走吗?”
我还是不敢出来,“必须在天亮之前获救,越快越好。”他补充道。他们是找了帮手来了吗?
“谢谢……”我很小声地道谢。
“不要谢我,是你自己逃跑的,我没有帮你。”
我点点头,起身朝公路那边跑去。他像是帮我一般故意把手电射向别处。看灯光的距离,不太远了,来往灯光很频繁,应该是国道或者高速,获救可能比较大。
大概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路边上,找了个低矮的地方翻过去,我一直站在路边挥手,他们要么是没看见我,要么是不想惹麻烦。近处突然有晃动的手电的光束,我没想那么多,一下子冲到路中间拦住那辆车,“救救我!我被人绑架了!求求你,救救我……”
车里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也可能是小夫妻。我的样子可能过于狼狈,那个女生看了我的样子直尖叫。“救救我……”
“先上车。”那个男的先反应过来打开车门。我带着哭腔道谢:“谢谢,谢谢你们。”
我上了车,从镜子里看见满脸血的自己,就算是我自己也会被吓到。
“你家在哪里?要我们帮你联系家人吗?”那个女生转过头来问我。
“不,不用……能借我用下手机吗?”
“嗯。”
我接过手机输入喻非的号码,却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两位数,最后给阿南打了电话。“阿南,我是锦瑟。”
阿南突然哭起来,“你有没有事?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没事,你帮我告诉他们一声,我忘了喻非的号码。”
“好,不过你现在在哪里?”
“我马上到中心医院了,不要担心,只是擦伤。”
我把手机还给那个女生。“谢谢你,能不能告诉我名字,以后我登门道谢。”
“不用啦!送你到医院你自己能行吗?”
“嗯,我有朋友在医院。”
“那你自己保重。”
我在医院下了车,很幸运,陶冶还在医院。厚着脸皮麻烦他跑前跑后办手续,垫手术费,“今天真的谢谢你了……”我靠着墙壁,快要站不住了。
“不用客气,你没事就好,你不知道他有多担心。现在要准备手术了,你的腿情况不太好。”
我点点头,我终于安全了,意识一放松,身体像是失去支撑一般倒在地上,精疲力尽,脑中最后的画面是头顶上白色墙面上快速移动的灯光,还有人在大声叫我的名字……但是我不害怕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安全,我终于可以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