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哗一下拉开窗帘,把窗户开了透气,屋外浓郁的雾霾终于找到出口似的,死命往里挤,塞得一鼻子一嘴巴烧煤炭的味道。
贺沣虽然有意见,但也只是微微地把食指搁在鼻子下方,和把纸巾搓成两团堵在鼻孔里的周达运相比,真是绅士优雅。
曲一站在窗口又点开一根烟:“继续。”
“刚刚讲到哪儿了?……哦对,法师敲锣打鼓让祖先上身。当时是周老板新娶的娇妻抱着小少爷站在一旁观看,一群人敲锣打鼓闹了半天,小少爷突然一阵颤抖后昏了过去,周围的人顿时吓得鸡飞狗跳。”
“过了半响,小少爷自个醒了。据说啊,才一岁多的娃,竟弓着腰,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像是下巴拖着大胡子似的,而且声音变得沙哑、老态,说什么,’你们这一年来让我很生气啊’。把周太太都吓傻了,老公儿子都不要了,当场买了机票跑回了娘家。”
曲一弹烟味的手顿了一下:“这周太太家很有钱?”如果是家境相差悬殊的,不会这么“矫情”。
贺沣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算是门当户对。”
曲一:“嗯,接着说,那小少爷怎么个疯法?”
有个这么认真的听众,贺沣忙兴奋回道:“那老爷爷,不对,是老爷爷的灵魂讲完话,那孩子就开始又哭又闹,被抱回家后,时不时喊着,’我的八哥在门外等我呢,快让他进来’,家里人出门一看,竟是条蛇从门外经过。”
“村里人说,他喊的八哥正好属蛇。总之就这样持续了两周,周老爷请了不少法师做法,都没用。最后有个法师提了一个建议。”
曲一:“木棉袈裟。”
贺沣:“对!”
曲一:“所以呢?让你偷袈裟的人是和周清承过意不去,想让他们周家断后,还是碰巧也想要这袈裟?”
贺沣故作神秘道:“曲爷,道上规矩您应该比我懂,我们只问钱、问货,不问缘由。”
曲一倏然哈哈大笑起来:“发财,学学,看这爷叫的,听着真舒坦。”笑声又嘎然而止,脸上一点笑意都不复存在,“所以说,你拿着这单子送上门来,是为了孝敬我?”
贺沣不置可否:“我一个人比较困难,也不是我擅长的。”
他的强项是远程狙击,可这就更奇怪了。
“明知不是你的强项,委托人还找上你,也是挺神奇的。”曲一吐着烟,懒懒道。
面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贺沣对答如流,也毫无怒色:“这么说,干这行的人不少,但能信任的也不多,我帮他处理过几个人,互相牵制,也互相信任。就像我来找你们,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们能力强,另一方面,就是出于信任。”
他说的也不是不无道理。
“怎么?传说中不怕死的一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贺沣用完温情牌,接着扔出一个激将法炸弹。
曲一突然来兴趣了:“说吧,价格、期限。”
“一哥果然爽快!我得到的信息是,现在袈裟在周家的大别墅里,下周三的法事也是在那里进行。委托人给的期限是后天晚上。”
“行!我们人多,你一我四。”曲一起身,拍拍衣服,“今晚先睡一觉,明天共商大计。希望你还在。”
贺沣:“……”
曲一回到他们开的家庭房,左小二和小白已经趴在地板上睡着了。曲一朝周达运使了个颜色——机会到了!
周达运表面上波澜不惊,擦过曲一身边时,和他击了个掌!
莲又坐在地板上念经了,旁若无人。
她这经念得很悦耳,不是读,而是用低吟哼唱的方式,伴着不远处鼓楼上敲着的钟,有种安神、催眠的效果,难怪把左小二和小白给整睡了。
曲一这些天也不是白跟莲混的,刚刚贺沣说的话,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具体又理不清。于是他挪步走到莲身侧,跟着坐下:“有件事儿想问你。”
莲微微睁开眼睛,看过来。
曲一想了想,把贺沣说的事儿,重复了一遍,听到最后莲一个劲儿地摇头。
“怎么?哪里不对吗?”
莲道:“恐怕是假的。三魂有天魂、地魂、命魂,也叫人魂。人死后,天魂归天,在天牢呆上一段时间。地魂归地,也就是前往地府受审,你的……”
曲一一愣,看他看的是自己,疑惑:“我的什么?”
莲笑笑:“口误。地府有七十五司,他们会审判此人生前的善恶福报、因果报应,无作恶多端者,便可饮孟婆汤,过奈何桥,被渡往下一世。最后一个,人魂,则是徘徊在墓碑、牌位、骨灰周围。最后转世成功后,三魂重聚。”
曲一大概听明白了一点:“你的意思是,如果前辈转世成功,那村里壮丁们抱的那些瓷像,就只是瓷像,里面什么都没有,更不会有灵魂附体一说?”
莲点头:“如果有人修仙、成神了,就可以。”
曲一更不解了:“那你为何……认为是假的?”
莲道:“我所指的,不是灵魂附体这件事,而是有人竟然提议用袈裟。”她顿了顿,好像在整理措辞,“地府属于幽冥界,归东岳帝君管,东岳帝君为神,但袈裟却是佛家的圣物。虽说佛界已跳脱六道轮回,但他们并没有高人一等,他们的圣物放到其他地方更是毫无效力。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会这样提议,到底有何用意。”
曲一一拍大腿,他脑子里的麻团瞬间被莲打开了。他从刚刚就一直耿耿于怀,感到不解的正是这里。
所以这里头,到底谁真谁假?周家、那位法师、委托人还有贺沣,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次日,凌晨六点,按照往常,天应该已微亮,但这会儿往窗外望去,依旧是黄乎乎的一片。
曲一躺在床上,突然怀念起小时候每天清晨都能听到的叫卖声。也是这样的时辰,天还是暗蓝色的,屋外开始徘徊着小贩的叫卖声,不时掺杂着自行车的铃铛声。他就躺在被窝里,闻着从窗户缝儿飘进来的油条的焦香和甜甜的豆浆味儿,数着客厅里那个落地大本钟的滴答声,盼着妈妈赶紧起床去买早餐。
这会儿,曲一的房门没关,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坐在落地窗前发呆的莲。曲一枕着手臂安安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忍不住还是起身走出去,坐到她身边。
“这里不好看吧?但以前挺美的。”他往左边指了指,“那片红色,能看到吗?那可是紫禁城,以前皇帝住的地方。等到了冬天,咱们再过来,小时候我妈带我来过,白雪配着红墙,才能显出它气派,平时人太多了……”
曲一说了一大堆,莲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那里以前是皇城,那……
“这是长安?”莲紧紧抓住曲一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一瞬间,曲一放佛能听见她冰冷的躯体里有颗心脏在狂热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