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竟是厉欢!
我本能地踮起脚看着车内,想确认一下还有没有第四个人,却听得厉欢笑道:“何哥不欢迎我啊?都不问我新年好。”
我赶紧说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妹妹新年好!”
厉欢瞪大眼睛笑道:“谢谢,何哥新年好。”
任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和体会我的诧异,还恬不知耻地与我亲切熊抱;我顺势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你个死贱人,这是几个意思?”
任建或许是面向着韩亚、厉欢而不方便说话,却等我松开手后隐晦地眨了眨眼,但我实在没看懂他表达的是一种无奈还是一种嘚瑟。
韩亚同行,我不诧异;厉欢同行,我不诧异。但这二人同时出现,并且三人还同处一车共行数百公里……这也算是正常。毕竟,韩亚和厉欢本就相识,大家作为朋友一道出行也无可厚非。
但是,所有的正常配上任建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便成为我不敢想像的画面。
新年伊始,这贱人就贱出了新高度啊。
我没有理由嘚瑟,却还要掩盖无奈,便以转移注意力为主要目的向韩亚、厉欢介绍了周边的风景点。
厉欢想看熊猫,韩亚向往孤峰看雪景。是以,我大手一挥,宝马车便向唐家河自然风景区出发。
山路十八弯,路上还很颠。
临近唐家河,厉欢已经脸色苍白,甚至有些类似反刍的先兆;恰逢路边有加油站,我们便借此略作休息。
厉欢蹲在沟边欲呕;任建拿着纸巾近伺;韩亚抱着双手看着另一侧山坡上依旧葱郁的山林。
贴近韩亚,我低声道:“这贱人确实过分,咱们是……校友相聚,怎么能让厉欢一起来?回头我一定把他收拾成猪头。”
韩亚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叫上厉欢的。”
我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韩亚说不出话来。
韩亚没理会我的惊讶和不解,而是指着前面两株松树,问道:“你觉得哪棵树好?”
我认真地看了看,说道:“大的这一棵挺拔苍翠,小的这一棵斜散无形,当然是大的好。”
韩亚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你同时看到这两棵树,有了直观的对比,所以你就很容易知道哪棵好,哪棵不好。如果你在这山头看见一棵,到那山头再看见一棵,就很难作出选择。”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冲着韩亚竖起大拇指,说道:“高!”
韩亚没有说话,嘴角又扬起微笑的轮廓,竟如那远处雪山的剪影。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实在不明白韩亚的心思,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是喜欢任建的,但为何当初任建向她表白而她却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任建和厉欢之间会发展成什么样?
我顶着一头雾水招呼众人上车,再行驶个多小时便到达青溪古镇。
因为日头偏西,众人便在青溪镇一里之外的柏人村农家乐住下,议定明早再登唐家河摩天岭,去领略七百里阴平古道的风采和魏将邓艾裹毡而下的险峻。
青溪镇位于龙门山下,而龙门山属于岷山山系,自然有着古朴苍劲的原始气息。正因为如此,当夜幕降下后由农家乐老板点燃一堆篝火,再架上一只鸡来翻转烧烤,便让我有种置身荒原的绝尘感。
此时并非旅游旺季,又加之冬夜严寒,故而偌大的柏人村就只有我们一行四人在户外。火堆的炙热光亮将四周的夜色映衬得更为黑暗、静谧,仿佛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堆篝火、这四个人。
韩亚抱膝仰头,面带微笑,在火焰跳跃中如不沾凡尘的神女雕塑;厉欢不停地翻转着烤鸡,催促任建不断地往上刷着各类佐料;而任建一会忙着给烤鸡上料,一会又问韩亚冷与不冷,还要寻机和我斗斗嘴,俨然是天地间最为忙碌的身影。
画面很和谐,因为它充满着矛盾。
我附庸着韩亚的风雅,也抬头望向星空,只觉得这里的星辰与别处那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光洁相比,更多出一分清冷和孤傲。
也许,这是冬夜之故。
银汉遥迢不知数,显隐无常岂堪度。对于夜间星辰,世人总是称之为繁星,大概是觉得其数量庞大又杂乱无章之故。但自从对天干地支等产生兴趣后,我便不再排斥老神棍以及二师父对我讲解天上星系。
如此,我眼里不再是繁星满天、杂乱无序,而是分陈于紫微、太微、天市、少微四垣,各有所属归。
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奎娄胃昂毕觜参,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二十八星宿各布一方。再看北斗七星,勺柄端端指向艮宫,正是天然的路引。
想到这里我忽然记起北斗七星准确地讲应该是北斗九星,因为开阳左右还有两颗辅星,所谓左辅右弼是也。但这两星平常是肉眼看不见的,那么在没有天文望远镜的情况下古人是如何知道的?
或者,古时的星辰比如今更为明亮?
我望着星空渐渐有些出神,但觉得天上星辰变得灵动起来,像眼睛,又像精灵;那些眼睛、精灵忽焉缥缈、如梦变幻,慢慢构成一只晶莹剔透的灵豹,而豹背上横坐着一位长袖飘舞的女子。
竟似柳静宜!
我一呆,随即又打个激灵清醒过来,眼中的豹与女子便不再现,而是那若干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或静或闪的清寒星辰。
我低下头,却发现韩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直直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说道:“想静宜了?”
我脸上微热,笑道:“才几天不见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韩亚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厉欢被柴火青烟熏得直皱眉头,却还兴致勃勃地打听,问道:“亚姐,你们在聊什么啊?
韩亚边点头边说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些人的心已经飞到我们静宜妹妹身边去了。”
厉欢啊了一声,说道:“何哥在想静姐了?我也好想她。”
任建一手拿着佐料盆,一手用刷子冲我指指点点,说道:“没出息的男人。”
韩亚和厉欢同声回应道:“这才是好男人。”
任建摇摇头,一边向烤鸡上面刷佐料,一边说道:“唉,你们是意识形态出了问题,竟然欣赏这种被低级趣味充斥头脑的男人。而像我这样的男人,不仅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更难能可贵的是以天下为已任,将拯救所有穷苦大众为人生抱负,何其壮哉?可惜没人能懂我啊。”
这贱人似乎被自己说得动了真感情,竟然意犹未尽地仰头大叫:“荡荡人生,吾谁与共?”
任建这最后一句在山中夜间显得格外嘹亮,尤其是最后一个共字,竟在群山中回声连连,颇有些气魄。而在这个共字回声到第四或第五次的时候,远远传来一声狗叫,继而如传染一般,村落里的狗叫声四下纷纷响起,到后来犹如夏雨初歇的蛙声一片。
众人开始微愣,瞬间后大笑不止。
韩亚和厉欢都斜倒在地上,揉着肚子,笑得满脸痛苦而说不出话来。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喘了半天气才笑道:“贱人,你的知已如此之多,何愁寂寞?”
任建嘿嘿讪笑几声,说道:“区区畜生也想与我语志,真是痴心妄想!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以至真至诚感天动地,就连畜生都被我感动,何况于人呢?”
我正想再把任建侮辱一番,却听到村落里人声沸腾起来,间杂有锣鼓金鸣之声。恰这时那个叫达哥的农家乐老板急匆匆过来,说道:“熊瞎子又来了,你们注意一点安全。”
任建问道:“熊瞎子就是狗熊吧?这大冬天它不冬眠吗?”
达哥一边往小腿上缠绷腿,一边说道:“今年下雪比较早,有些熊瞎子没有贮够膘,所以会偶尔出来找食。今晚可能是闻到你们烤鸡的香味了……我们这是村中间,没事的。”
我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任建,对达哥说道:“我们跟你们去瞧瞧,我还没看过野生狗熊。”
达哥摇摇头,说道:“熊瞎子厉害,你们是我的客人,可不能让你们出了事。”
任建赶紧说道:“达哥,我们就跟你们后边看看,有那么多人怕什么?而且,你们都去了,这里就留下我们几个人反而显得不安全。”
达哥是青溪镇本地人,保持着山里人的纯朴,听任建这么一说便有些没有主意,又看了看韩亚和厉欢,有些犹豫。
我趁热打铁,一边动手灭掉篝火,一边看着满脸无所谓的韩亚和有些迟疑的厉欢说道:“达哥你放心,我们负责看着她们,保准不会出事。”
达哥想了想终于点头首肯,递给我们几根简易松油火把,又再三叮嘱我们只能跟在他们后面之类,便领着我们向村子北边跑去。
柏人村借青溪镇之利,以经营农家乐为主,是以村中房屋不少,但本地村民却不甚多。尤其在这旅游淡季没有外来者加入的情况下,甚至显得有些人气不足。等我们赶到村子北边时,一团团火把之下已聚集了三四十人,而据达哥说这已经是柏人村的全部壮年。
村民们举着火把牵着狗,也有的拿着锣鼓、锄头、扁担等家伙什,脸上显得有些严肃和紧张,这与我关于村民们应该对熊瞎子夜出的现象习以为常的判断有些出入。
达哥叫过来一个叫孬娃的小伙子问情况,这孬娃说二婶子家的狗娃出了事,兴许被熊瞎子叼走,现在二婶子正在家里哭天喊地云云。
我站在达哥旁边听了半天,又听到周围村民的议论,大致明白为何村民们的表情为何这般严肃而紧张。
原来这狗娃只有五岁,是二婶子的外孙。狗娃的父母在外地打工,说是今年没买到火车票而没能赶回家过年,所以家里便只有二婶子夫妇和狗娃三个人。今天夜饭后,狗娃的外爷到青溪镇上打牌,二婶子将狗娃哄睡后便去厨房洗碗收拾,再将平日里采摘的木耳、香菇等干货整理一番,准备次日拿到镇上去换些钱回来。
也不知怎的,二婶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与此同时村里的狗又开始狂呔,她便丢下手中活计去看狗娃。结果刚出了厨房便听到狗娃房间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听到狗娃一声尖叫。她慌里慌张跑过去一看,发现床上空空,狗娃已不见踪影,当下神都唬没了,好一番哭喊嘶叫。
隔壁的孬娃正出门倒洗脚水,听到二婶子的动静便跑过去看个究竟,听二婶子几句话后他便断定是熊瞎子把狗娃叼去,二话不说就取下二婶子家墙壁上挂的铜锣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