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四、五里,我爬上京昆高速,在辅道上慢慢前挪。金算命在我身后十余米处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停他停,我走他走,像是被我身后一张无形蜘蛛网沾住的一只苍蝇。
两个多小时后,我暗暗查探,觉得道气恢复得七七八八,于是猛然加速向前跑去。数分钟后回头,见金算命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与我仍然保持着十余米远的距离。
我无奈地倚在护栏上,笑道:“金大师,你走近点,咱们边走边聊嘛。”
金算命站定微笑,说道:“瞎子的耳朵好使,你说,我听得见。”
我瞅着呼啸来往的车辆,说道:“你说句实话,你是真瞎还是假瞎?若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你怎么能辨别方向呢?”
金算命微笑,说道:“老天爷是公平的,既然瞎子眼睛不好使,那其他方面总会得到一些补偿。”
我笑道:“你顾忌我干什么?我又打不过你,现在就只是单纯地聊聊天,你能不能说详细一些,你是用什么方法辨别方向的呢?”
金算命微笑,说道:“心。”
在金算命说心字的刹那,我心念已动。因为此时他身后一辆大货车和对面车道一辆大货车正好在我们同条线上交汇。我以两辆大货车呼啸交错的动静为掩护,穿行到对面向南行驶的大货车上面。
心下得意,我扭头回看,不想原先站立处却空无一人。
我自然已穿行而去,应该还留在原地的金算命呢?
微微发愣,我心中忽然一紧,然后猛地回过头来;却见金算命在站在货车尾部,一身军绿呢子大衣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像是实在忍不住而发出的大声嘲笑。
我面上微热,嘿嘿笑道:“金大师,北上路途遥远啊,坐车总归要轻松一些不是?你也别站着,过来坐着咱们好好聊聊,几个小时就能到西安。”
金算命微笑不语,半晌忽然说道:“坐那辆车比较好。”
话音刚落,对面车道已呼啸而来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车;与此同时,我觉得身体一轻,瞬时已换了车辆。
我一屁股坐下,恨恨道:“金瞎子,你绝对是装瞎!”
金算命微笑不语,盘腿坐下;他身上那军绿昵子大衣呼啦作响,继续着让人心烦意燥的嘲笑。
一路沉默,天已微黑,眼见秦岭将至。瞧着前方秦岭隧道施工的警示牌,我心思再动。
我站起来慢慢向车尾走去,笑道:“金大师,我小时候找你算了那么多卦,你还记不记得?”
金算命站起身来,嘴角扬起,似乎想起了当年找我要八块钱卦金不成反倒被邓晓一通臭骂的糗事。
我继续慢慢走动,笑道:“我记得你确实给我算过姻缘,好像是说我这个婚姻不顺呐!今天看来,你算得可是真准……”
金算命感觉到我靠近,脚下也开始慢慢移动。
我继续笑道:“说到这啊,我可要数数你的不是。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给一个太婆算流年,说人家难过年关,结果被人家好一阵臭骂。结果呢,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这也应该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说话间,我脚下不停,而金算命和我保持着距离向相反方向同时慢慢移动。待话说完毕,我已站在车尾,面向车头;金算命则站在车辆中部,面对车尾。
我心下微微激动。
大学期间曾经看过一部美片,男主角和反派在车顶搏斗,后来被反派死死压在身下,而在紧急关头车辆刚好进入隧道,于是男主角奋力将反派向上一推,反派就被隧道口硬生生碰掉了脑袋。
我此时便要活学活用这种战术。
我将记忆里与金算命沾点关系话题尽数抖出,在焦急而紧张中终于瞧见秦岭隧道飞快地向我们逼近。
隧道口上部搭有施工用的钢架,其高度让金算命受到重创应该无疑,但正因为在施工,大货车临近隧道时却突然开始减速。
我心下焦急,猛然向金算命跨去;金算命反应神速,快速后退。
眼看着钢架就要撞上金算命的头颈,我心念陡起,闪身至隧道上方的山头。不作停顿,我发疯一般接连十数次穿行方歇。
如今我穿行一次便有百米距离,十数次穿行好歹也是两、三路里之遥。就算金算命躲过钢架,也应该没有时间马上接近我。
我微微喘息,准备再穿行数次以彻底摆脱那该死的瞎子;不防眼前一花,瞬时多出一个人来。
满脸微笑的金算命!
我愕然半晌,嘿嘿笑道:“金大师,反正我们不赶时间,不如走走山路,也好看看风景嘛。”
金算命微笑,说道:“如此也好。不过,走山路用腿就行,手却显得多余。”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竹棍如闪电般向我手臂刺来。
我心下一惊,手中本能般打出兑象指,指尖划出两道弯刀形的流光,砍在金算命的竹棍上。
一声脆响,数点火星。
我没料到金算命手中这棍子似竹却不是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迟疑;只此一丝迟疑,棍尖已侧向点中我左手腕阳溪穴,整个手臂顿时发麻,无力垂下。
我忍痛飘然后退数米。
金算命抡着棍子划出一道圆,身体如影子般向我欺来,棍尖又刺向我的右臂。
老神棍说过穴道被封住后至少得六个小时气血才能舒通,我可不想在这六个小时像个想方便一下都没办法自理的残疾人。当下又念起跑字诀,提起道气转身飞奔。
莽莽秦岭,上悬钩月。
我时而在密林间飞掠,时而在略显开阔地带穿行;时而窜至满是积雪的山顶,时而逃回落叶纷沓的山腰。
耳中风声一直没停止,一路惊起无数的山雀、雉鸡和四下窜逃的不知名或压根没看清楚是什么的动物。偶有一两次遇着个头大点的野猪,我也会顺势骑着狂奔而稍稍休息。
金算命的气息一直在我身后二十余米处,不远也不近。
在惊散一树金丝猴后,我终于反应过来;右手抓着树干转了一圈顺势坐在树枝上,瞪着树下的金算命嚷道:“金瞎子,这样有意思吗?你是故意追着我玩是不?”
金算命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到他声音仍然带着笑意,说道:“我哪有心情陪你玩,我只是想抓时间赶路。”
我狠狠瞪了一眼根本看不到我瞪眼的金算命,没好气地说道:“你急着投胎啊?什么事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吧。”
金算命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答应了人家,就一定要守时嘛。”
我心中一动,笑道:“金大师,话说咱们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啊,我也被你赶到这深山老林回不去了,要不你就给我透露下安慰安慰我吧。”
金算命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笑道:“你答应了谁?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着急?”
金算命笑道:“你又不认识。”
我笑道:“人我是不认识,可事我总可以知道吧?你说说,你答应人家什么事?”
金算命笑道:“算命。”
我愣了愣,笑道:“你真会开玩笑!瞎子,咱们之间什么交情?几十年的忘年之交啊,你就给句实话吧。”
金算命笑道:“我真是答应了人家,明天一早要给人家看八字算姻缘,所以今天之内必须将你送出秦岭。”
我呆了半晌,问道:“你意思是我出了秦岭你就不会再跟着我?”
金算命没作声,身体却突然发生变化,跨步曲膝、棍子横指,摆出一个面对未知危险而充满极度警惕的姿势。
我正奇怪,却忽然感觉有一丝异样。
地面无风,但厚厚的落叶却似乎发出簌簌的微响;夜空晴朗,却似乎飘着寒彻的毛毛雨雪;周身的空气似乎变得厚重起来,压迫得让我心悸。
我有些心慌抬起头来,不由得一呆。
深邃的夜空中悬着一钩弯月,弯月中竟有一个人物剪影。我甚至能看清楚那是一个女子的剪影,因为那是一个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剪影。
我揉了揉眼睛再细看去,弯月如玉,剪影已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那种让我心悸的异样感觉也不复存在。
值此,下面传来金算命的声音,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