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5日(丁亥//辛亥//癸丑)
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我猛然起身却又僵住,因为不知今日该做些什么。
阳光没有任何回应,李文军也没通知我他到底有没有让祺检点头,在此情况下,我便处在明明有很多事需要做但却一件也不能做的状态。
但柳静宜伤心又期盼的眼神从梦中一直闪到现在,我又不能在宾馆安睡甚至稳坐,必须要走出去。似乎唯有走出宾馆,我心中才不会充满急燥和愧疚。
问题是去哪里?
正纠结时,柳静宜打来电话,我犹豫半晌接通,然后火急火燎赶去东方锦帛苑。
在门口宁神片刻,我推门而入,然后看到哭天喊地的云想容,看到满脸泪痕的柳静宜和第一天来柳静宜家见着的一位中年妇女。
先前柳静宜哭着给我打电话已告之云想容有些崩溃,在楼下我便听到有不小的动静,但亲眼目睹眼前的画面时,我还是震惊得难以接受。
云想容穿着睡衣、赤着脚,此时正披头散发地站在木凳上;她手中握着一条围巾,围巾在吊扇上挽了个圈,她哭着闹着要把自己的头向圈里伸。
柳静宜一手抓着云想容的衣角,一手抓着围巾向外扯,应该是想让围巾离云想容远一些。
中年妇女双手环着云想容的腰,试图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但反被云想容扭动的身体带出一个咧跄。
我脑子一热,挥手而出,一道水痕般的气流滑过,围巾断成两截。
我大步上前,将云想容拦腰抱下;她却像浑身无骨似的瘫软在地,手摆脚蹬,口中只叫着不想活了。
我大声厉喝道:“阿姨,你这样子对柳叔的事一点帮助都没有!
云想容瞪眼住口,像是才看见我一般;微愣,她突然双手朝我身上乱抓,哭道:“你是骗子!你们律师都是骗子!”说罢又瘫倒在地,长嚎不已。
柳静宜跪在地上尖叫,哭道:“妈,你别这样,你起来啊。”
担心云想容真的崩溃,我没有犹豫地飘出一朵荷花,她立时便停止哭喊,闭眼睡去。
我对惊慌失措的柳静宜说道:“阿姨累了,休息一会就好。”说罢将云想容抱到沙发上,再让柳静宜拿来被子捂实。
我长吁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中年妇女啧啧几声,说道:“怪我,本来我是一片好意,谁知大姐反应这么强烈。唉,真要是出个什么事,我这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啊。”
我安慰几句从脸色看不出有多少过意不去的中年妇女,扭头问柳静宜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静宜抹着额头的细汗,抽泣道:“汪姨说,厂里边暂停了我爸的所有工作和职务。”
我松口气,说道:“丝绸厂是国有企业,有它自己的管理制度,柳叔的事毕竟是刑事案件,现在人又在里边,他以前的工作总要有人接着做嘛。厂里这样决定,其实也正常。”
中年妇女拍掌道:“是这个道理嘛,我是好心通知她们一下,谁成想闹成这样?行了,现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送走中年妇女,我问道:“怎么阿姨好像很怪我啊,这事应该和我没关系吧?”
柳静宜瞟我一眼,低下头去,轻声道:“我想让我妈安心,就把你昨天给我说的话给她讲了,昨晚她挺高兴的,还夸你能干。可是……今早汪姨说我爸工作被暂停后,她就说是你骗她……”
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算好,可能是突然听到这消息有些接受不了,等她醒来应该就会没事。”
柳静宜点点头,有些犹豫,半晌说道:“我妈还说,如果早听她的话去找找禹叔,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默不作声。
柳静宜突然拉着我的手,说道:“安之,要不咱们就去找找禹叔吧?”
我挤出笑容,说道:“静宜,办案子是要讲流程的,先干什么后干什么这是技巧,不能乱!否则……”
柳静宜突然说道:“你就是不想我去找禹家兴!”
微愣之后,我坚决地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柳静宜不一定相信我昨天说过的话,但我还是不能对她说实话;毕竟,现在不说两级检察院的工作已经做通,就连任何一级能否做通都还没有一丝把握。
我突然感觉有些乏力,便顺势坐在我准岳母刚刚准备上吊的凳子上。
倘若换作任何一个稍有理性的人,我不会如此头疼;但碰上这么一个比烈女还烈的准岳母,我想不出任何减轻压力的办法。
柳静宜不知我所想,蹲下来解释道:“安之,我们是去找禹叔,不是找禹家兴;就算真要去找他,也是我们一起去,我没说我单独去找他啊。”
我摇摇头,刚挤出笑容,手机却响起;我拿起一看,霍地一声便跳了起来。
我接通电话,稳住嗓音,笑道:“李哥,这么早啊?”
李文军公鸭嗓音似乎更为沙哑,笑道:“昨晚上陪祺检打了个通霄,现在才散场。”
我心里一紧,笑道:“那太辛苦了!李哥…….手气怎么样?”
李文军嗨了一声,说道:“和祺检打牌还要什么手气?少输当赢吧。不过虽然输了钱,但是你的事情给办了,也算是有些收获吧。”
我嗓子一痒,险些呛着,口中说道:“那太感谢了!李哥,你为我的事输自己的钱,到哪也没这个理儿啊!这回得听我的,必须给你补上!”
李文军说道:“以后再说吧!小何,这事的关键不在检察院,关键还在丝绸厂,你必须尽快把厂里的收款证明交过来!算了,我也不多说,你应该明白后果的严重性。就这样吧。”
挂掉电话,我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半晌,听柳静宜说道:“安之,你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
我面上微热,站定说道:“静宜,现在我就去找禹厂长。”
…………
已经下午五时,禹作贵仍然没有露面。
和阳光一直没有回应有着根本的不同,在祺检已经点头的情况下,阳光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禹作贵上午说要开会而我要下午再来,但直到此时都没有露面,一定是刻意地回避。
问题是,我都还没有说我要做什么,禹作贵为什么要回避?
不管是不是在意柳静宜与禹家兴见面,至少我知道我自己是不太想见着那张脸,不想在那个差点被我折断两根手指的家伙面前强颜欢笑甚至低三下四。
是以,我必须在禹作贵身上将问题解决。
心念微起,池塘漫出。
池塘无边无际,这是池塘内的视野。当作为道识来窥探四周时,它并不能无限漫延到南充任何一个地方。事实上,我能看得清楚的只有丝绸厂这么大的范围。
禹作贵没有丝绸厂内。
当那个自称是禹作贵秘书的女子第三次满脸歉意地提醒她要下班后,我只得不甘而无奈地起身。
…………
东方锦帛苑。
云想容绝对安静的时候和她哭天喊的时候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会让我感到无穷无尽却又不能显声露色的抓狂。
在我抓狂到几近极限的时候,云想容终于张口;我刚松口气,却又尴尬袭身。
云想容嘴角露出不知意味的笑意,缓声道:“静啊,绕来绕去的这么大个圈,到头来还得找你禹叔。要早听我的,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柳静宜抿嘴不语。
我忍不住解释道:“阿姨,您说的找禹作贵和我说的找他不是一个意思。您说的是找他出面求个情,我是找他……”
云想容起身向卧室走去,边走边说道:“静宜,帮我送送何律师。”
我默然起身。
柳静宜送我到小区门口,低声道:“安安,你别介意啊,我妈就那脾气,其实她心里没什么的。”
我挤出笑容,说道:“我怎么会和丈母娘较真呢?放心,我真的不介意。”
…………
说不介意未必就是真不介意。
我回到宾馆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扎进浴室,对着镜子一通猛照。越照我就越纳闷,别人都是被丈母娘越看越喜欢,怎么到我这里就完全行不通?
是我长得不够英俊?还是说话不够利索?
我在英俊和利索之间艰难选择时,任建打来电话。
我暗叹这贱人与我心有灵犀,接通电话便问道:“贱人,你摸着良心说,我长得英俊吗?说话利索吗?”
任建多半有些发懵,好半天才说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你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的主。”
我愣道:“谁把我卖了?”
任建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陈茂才背着咱们干了多少事你知道吗?你知道四平公司为什么突然那么强横地插一扛?”
我又惊又纳闷,半晌说道:“四平公司后面是焦世邦,他有这个能力和宋义对着干……这关陈茂才什么事?”
任建声音陡然拔高,说道:“蒲志高!叛徒!他收四平公司马云名的钱,把我们的消息尽数卖了!我就奇怪四平公司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怎么能让我们这么被动,焦世邦再有能力,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什么时候递标,不可能知道我们准备把预算控制在哪范围,不可能知道我们有几家联手公司吧?全都是那小子干的好事!”
我呆了半晌,说道:“算了,反正招标也停了,他也拘了,都是过去的事,再说又有什么意义。”
任建叹道:“我郁闷啊,这是头白眼狼啊!”
我安慰任建几句便挂掉电话,因为我觉得我比他还需要安慰。陈茂才是白眼狼没错,可我现在没必要面对他;我要面对的是禹作贵,可这头老狐狸狡猾得让人哑口无言而且束手无策!
我真的很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