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6日(丁亥//辛亥//甲寅)
早上八点半,我准时出现在禹作贵的办公室。
昨晚我不止一次动过念头,如果今天禹作贵不配合,我便抖出几朵荷花帮他写出收款证明。但是,接到邓名名电话后,我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
毕竟,办理刑事案件是一个过程,并不是ATM机将钞票吐出便完事那么简单;万一禹作贵过两天清醒过来找检察院澄清证明开得有误,那我做的所有事情不但会化为泡沫,还会是对我有毒的泡沫。
正如邓名名所说,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
昨晚在我需要安慰的时候,邓名名适时打来电话;但他并不是安慰我,而是催我尽快将证明交过去。
邓名名并没说我是廖小北的兄弟,也没说李文军愿意给我帮狠心忙,他只是说他与我之间的兄弟情谊。
在兄弟情谊如海深的时候,邓名名动情地提醒我,如果丝绸厂不提供证明则极有可能产生两种后果:一是柳元宗由于翻供而将失去坦白交待的酌定从轻情节,二是他的辩护律师很有可能涉嫌教唆而触犯刑律。
看着正在签署文件的禹作贵,我暗自下着茫然的决心。
毕,禹作贵抬起头来,满脸笑意地示意我坐下,说道:“何律师,昨天下午我临时加了个会,抱歉。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我满脸堆笑,等女秘书出去后说道:“禹厂长,我是为柳元宗的事情来找您。”
禹作贵微笑点头。
我紧张而纠结,清咳几声,笑道:“据柳元宗本人所说,他在今年1月19日收到张明送给他的五万块钱,他当天交给了厂部纪委的刘书记……”
经过反复思量,我到底还是采取开门见山的方式。如此直接而笨拙地将目的抛出的方式并不是我欣赏的风格,更不是一个优秀律师应采取的策略。
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
禹作贵一愣,迟疑道:“有这回事?那我问问刘书记。”说罢他便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
我霍地起身,一把按住电话,笑道:“禹厂长先别问。这个……柳厂长一直在您手下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这次有些错误,但我想禹厂长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禹作贵微微挑眉,慢慢缩回手,半晌说道:“何律师,我能看一下你的律师证吗?”
我愣了愣。
禹作贵突然厉声说道:“你是律师,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你这是违法!你这是犯罪!”
我讪笑,坐下。
禹作贵伸手作出送客的姿势,说道:“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你请便。”
我讪笑,离开。
…………
东方锦帛苑。
在柳静宜家门口的楼梯间上下徘徊良久,我终于还是敲门而入。
柳静宜满眼关切,轻声问道:“今天怎么样?”
我清清嗓子,笑道:“禹作贵不愿意出证明,我来找你和阿姨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谁和他关系特别到位,咱们去找他从中协调一下。”
云想容的表现超出我所有的预想,平静地说道:“静宜,去找家兴吧!要说关系到位,谁能比得上父子关系呢?”
柳静宜看看我,没有作声。
我挤出笑容,点头道:“阿姨说的有道理,咱们就去见见他。”
…………
我抬头看着单行道咖啡厅几个字,心情颇为复杂。
柳静宜咬着嘴唇,迟疑道:“安之,要不这次你先别上去,我先探探他的口气。下次一定让你同去……”
我点点头,微笑道:“你不用多说,我都理解。我在场可能气氛不对,他也未必会说实话。去吧。”
柳静宜默默上楼;我返身穿进海妃,毫不迟疑放出道识。
………..
禹家兴一身西服,客观上显得英俊潇洒,笑道:“静宜,我这几天忙着办调动手续,一直在益州南充之间往返,昨天晚上刚到家,想着今天去看看你和云姨,没想到你先约我。对不起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没在你身边陪着。”
柳静宜笑了笑,说道:“没事,你先忙你的。对了,你怎么调回南充了?别人都想调到益州呢。”
禹家兴满脸无奈,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爸、我妈那人?成天嚷着抱孙子,嫌我在益州太远,非得弄回南充让他们天天盯着,盯着我找女朋友结婚生孩子。我妈说我再不结婚她就跳楼,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柳静宜笑笑,没有说话。
禹家兴露出客观上迷人的微笑,倾身道:“静宜,你说我们从小玩到大,都是知根知底的,为什么你对我就没感觉呢?我对你可一直有啊,想着找女朋友也要照着你模样来找的。”
柳静宜微微皱眉,微笑道:“家兴,别说这些……我爸出了事,我没心情说这些。”
禹家兴嘿嘿笑着点头,说道:“对了,今天找我什么事?”
柳静宜抿嘴不语,半晌,她盯着禹家兴说道:“家兴,我爸这事需要你爸帮忙。”
禹家兴微微发愣,点头说道:“应该啊!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找过我爸吗?”
柳静宜似乎有些着急,语速明显加快,说道:“找过了,可他…..可能是他觉得为难。”
禹家兴微微挑眉,说道:“老头子怎么这样?静宜你别着急,你说说要他怎么帮柳叔?”
柳静宜迟疑一下,将原委道出。
禹家兴皱眉听完,沉思道:“这样有些违规啊!”
柳静宜神色黯然。
沉默片刻,禹家兴突然扑哧一笑,说道:“静宜,你说你怎么不是我爸的儿媳妇呢?如果是一家人,老头子还不得帮狠心忙?他要敢不帮,我立马出家当和尚,让他禹家绝了香火,急死他!”
柳静宜眼眶泛红,嗔道:“别开玩笑!算了家兴,我知道禹叔的难处,其实我也就是问问,没事的。”说着便起身欲走。
禹家兴霍地站起来,说道:“静宜,我不开玩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回头就去找老头子。”
柳静宜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
云想容叹口气,说道:“家兴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看哪儿哪儿好。既然他说要帮忙,那肯定会帮的。唉,静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家兴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我嘴角抽搐。
柳静宜脖子一拧,说道:“这是两回事!妈,你别再说了,我和禹家兴是不可能的。”
云想容瞪大了眼睛,说道:“你爸还在牢里,能不能出来还得看人家!”
我皱眉道:“阿姨,也不是这么回事……”
“你住口!”云想容狠狠甩出一句,又侧头看着柳静宜,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和家兴有没有可能?”
柳静宜紧紧抿着嘴唇,眼泪扑扑掉下。
云想容突然咯咯笑起来,一边起身一边向阳台走去。
我趁机拍拍柳静宜起伏的肩头,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突然听得一声异响,我猛地侧头,本能般心念已起。
云想容竟从阳台跳下!
我注意力全在柳静宜的身上,等我闪到阳台时云想容的身体已落下阳台,而我却在最后关头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像是过得许久,我才在柳静宜的哭叫声中把哭天喊地的云想容拎起来。片刻,我还没有放出荷花或荷叶,云想容不知是心力交瘁还是头发被我抓得太狠而自己已晕了过去。
一直晕到晚上,云想容眼睛睁开却像什么也看不见一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柳静宜早已没有流泪,神色平静得让我发慌。我本想一直陪着她,至少在道识范围内陪着她,但她出奇地倔强和温柔,让我回宾馆休息。
云想容木乃伊般的架势应该不会再有能力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而我自己也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便顺从了柳静宜的执著。
…………
夜间任建打来电话,说是惠又诗被警方带走。
我很奇怪自己没有任何惊讶,因为这证实了我对任建和吴云帆那天在府河边眉来眼去原因的判断。
我同样不惊讶身为副总的惠又诗会趁着吴云帆开会而独自进入他办公室将标底资料拷贝出来,而这整个过程恰巧被吴云帆无意忘记且又开着摄像功能的手机录下。
我同样不惊讶标底资料会出现在网上,而警方根据网络地址锁定上传资料的正是惠又诗办公室的电脑。
我同样不惊讶公司会有三名普通员工指证惠又诗和四平公司的马总曾私下见面,甚至还分别听到惠又诗和马总谈到招标有关的话题。
因为,我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
我像是没有任何情感和思维,但脑中突然有种感觉,感觉任建有些陌生,有些狠。
我仍然不惊讶,只是从这种感觉中找到另一个感觉。
我感觉我应该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