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三环外,全兴酒厂和金府石材城之间有大片荒地,荒地深处有座废弃的石棉瓦厂房。在锋利的下钩月映衬下和清寒的夜色遮掩中,厂房如同一座远古而荒芜的坟陵。
从公路下出租车步行至厂房只有不到五分钟路程,我却仿佛从喧嚣的城市走进一片宁静甚至死寂的的荒漠。远处的灯光更像是天际的星辰,偶尔传来孤寂的犬吠,和自己极有规律却反显杂乱的脚步声。
偌大的厂房比它四周更显漆黑,近四米高的厂门紧紧关闭。
我在门前微驻,定神听得片刻。
厚重而陈旧的铁门发出渗耳的吱呀声,我踏步而入,反手关上铁门。与此同时,我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却是对面墙上已亮着两盏眩目的射灯。
我心微微收紧。
进门之前我已听出空旷的厂房内有很多呼吸之声,但我没想到会看见如此一个难以接受的面画。
首先进入我眼帘的是一个人,裸露的上半身遍布血迹,双手无力地垂下,而双腿则被拇指粗的麻绳缚住,整个人像沙袋一样倒悬在半空。
武虎!
我听得到武虎气若游丝,显然已经昏厥,但这并不是让我不安的原因。
让我突然不安的是我看到武虎后立即释放出的一片荷叶却未能如愿将武虎裹下来。这种感觉就如一道电光射向无穷的夜空,虽然仍能看到光束,但却永远照射不到尽头。
我暗自稳定心神,将池塘四下漫开,却未发现任何异常;但我知道,一定有异常。
武虎下面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安静得像是一群黑色雕塑。这片黑色雕塑正中有极细级小的一点艳红,是一根领带。
系着这根艳红领带的是一名男子,三十多岁,面容清瘦,浓眉寸头,正是房小东
我在房小东面前二十余米处站定,冷冷说道:“把武虎放下来。”
房小东嘴角上扬,站起身来,说道:“或许你可以上去和他作个伴。”
我咬紧牙关,抛出最后一丝平静,说道:“房小东,我们见过面、喝过酒,也算是熟人。算是给熟人一个面子,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马上把武虎放下来。”
房小东突然哈哈长笑,整个厂房内都响彻着无比刺耳的冷漠和暴戾,吼道:“没听见吗?放下来!”
我心中猛地一惊,飞快地飘出一片荷叶。
自进入厂房后,我或许表面还算镇静,但我自已很清楚从第一眼看到满身是血的武虎后我便有些慌乱和愤怒,以及道识被无形消融后微微泛起的震惊和不安。
是以,我并没注意到缚住武虎的麻绳在梁上绕过而斜斜拴在右侧墙上的排水管上。
房小东身后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从左墙铺满右墙,而随着他的一声放下来,人群中最右侧的两名黑衣男子突然亮出两尺多长的砍刀向排水管的麻绳砍去。
麻绳若断,倒悬在空中五、六米高的武虎势必头破颈断,难逃一死。
我并没预计到这突发的变故,更没有时间去权衡应该是武虎坠落过程中救下他,还是提前阻止黑衣男子砍断麻绳;电光火石间,我出于本能而选择了后者,将荷叶飘向右墙。
荷叶盘旋而返,这次是我自己收回道识。
就在两名黑衣男子挥刀落下的瞬间,他们身侧突然窜出三人,飞蛾扑火一般将那两名黑衣男子扑倒在墙上,然后纷然倒地。
人群右侧同时发生一阵骚乱,从人群中分离出十余人将倒地的五人团团围住,其中三人上前将明晃晃的砍刀架在先前窜出三人的脖子上。
我不明所以。
值此,房小东微微侧头,厉声喝道:“杀!”
话落刀起,三条血带飞溅起来,产生一片触目惊心的绚烂。
我愕然而愤怒。
房小东侧过头来,嘴角扬起,说道:“他们三个你也见过,也一起喝过酒,你为什么不救他们?难道武虎一条命比他们三条命还值钱?”
我紧紧咬住牙关,半晌沉声说道:“刘豹、徐狮、韦熊和武虎确实感情深厚,情同手足,但他们也是你手下四大金刚,他们为你办了多少事?你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声,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就直接杀了?”
房小东微微一笑,轻声道:“和我作对的都得死,尤其是自认为和我有些交情的人。越是和我有交情,就越不应该背叛我;既然他们选择背叛,那他们就是死有余辜。”
我胸中憋胀难忍,却极力克制,沉声道:“草菅人命,你会遭报应的。”
房小东扬眉,摇头道:“创建天堂的地方就是地狱,我要建立一个天堂般的六虚门,自然会将阻碍我的人先打入地狱。”
我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我依然坚定地继续,说道:“杀人者,人必杀之。你或许会成为我平生杀死的第一个人!”
房小东像是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甚至笑得弯下腰去。值此,他的右手似乎是不经意地一挥,像是想打断我的说话,又像是在给他自己挥下一片空气而防止自己被自己笑岔了气。
厂房内的空气突然躁动,我对面似乎凭空涌出一片炽热的岩浆,带着万马奔腾的声势,又似是百兽咆哮。
在房小东挥手的刹那,他身后那片黑压压的雕塑像是突然苏醒的吸血亡魂,毫无征兆地如潮水一般向我围袭过来。
瞬时杀声震天,尘灰飞扬。
飞扬的尘灰突然一亮,却是那群人同时亮出两尺多长的砍刀;我眼前是瞬息即至的刀海,寒气逼人。
我微微虚眼,双臂舒展。
布满荷叶、荷花的池塘像是突然沸腾,池水带着袅袅白雾涌起数十米高,然后如高湖决堤,带着忍无可忍的气势翻涌而去。
像是气球破裂的轻响,又像是我鼓腮吹起角落里的一团陈灰。数十近百的黑衣男子轰然倒飞回去,如同一片惊慌逃窜的蝴蝶;在池水、荷叶、荷花覆盖下,又如同一窝被淹死的黑蚂蚁。
我眼前空旷,唯有一点艳红。
心念即闪,我已在房小东身前不足两尺之地;不作任何思考,我左手如爪直取其咽喉。
我要像捏鸭脖子那般死死捏住房小东的咽喉!
房小东面色无异,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与此同时,我骇然发现左手仿佛伸进了一片看不见的泥潭,滑腻而阻滞。
正是这电光火石之隙,房小东已退后数米;他双手捏诀,身后突现一团光影,如玉如冰。
我飘然后退,同时将道识四下漫去,却仍然未探知到那莫名而来的对房小东救援和对我阻止的隐形力量。
我沉声道:“既然有这般身手,何必还要这样藏头缩尾?”
没有任何回应。
我眼前是大部分仍然倒地而少部分正咧跄站起的黑衣男子和踏步前来的房小东,除此之外并未出现任何新的身影或声音。
不容细想,房小东身后那轮明月般的光影突然幻化成一支标枪头,呼啸着直射向我面门。
皎洁如玉的标枪头很真实、笃实,划破空气的刺耳之声更带着穿透一切的威势,仿佛能对任何对象造成不能轻视甚至不可回避的危险。
但这不是让我忌惮的危险!
布满荷叶、荷花的池水仍然四下漫延,微微荡漾,唯有一片厚实的荷叶迎向标枪头,无声无息像蛇一般将其缠绕,不有任何停顿地顺势而上,瞬间卷向房小东。
一声轻响,标枪头破灭,房小东倒飞出去。
我心念即闪,欲用世象穿行直接贴近房小东,再次捏住他细长的脖子,然后像揍蒋美名那样将其暴虐一顿。
我原地没动。
我左手腕鬼魅般出现一只枯瘦的手,将我紧紧抓住。
我骇然侧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