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建面色严肃,说道:“现在娃娃和老人怎么办?”
甄可蘅摸出一包烟来,见我和任建均不抽,便自顾点上一根,说道:“能咋办?当然是我帮她照看嘛。问题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啊,律师,你们就帮帮忙吧,让她早点出来,我实在受不了了。”
任建扬着眉,问道:“她老公呢?不准备回来吗?”
甄可蘅抖抖烟灰,说道:“不知死哪去了,这好几个月都打不通电话。”
任建叹口气,说道:“那就不好办,这案子本来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是很有希望让你姐姐出来的,但你姐夫却联系不上……总不能让你垫费用吧?”
甄可蘅微微有些意外,说道:“律师费不是已经交了吗?”
任建清清嗓子,说道:“你们交的是律师费,是我们律师收的;但如果想要判缓刑,让你姐马上就能出来,那肯定会产生其他费用啊!那钱可不是我们律师收的,你明白吗?”
甄可蘅从她那艳红的嘴唇间吁出一道白烟,点头道:“那要多少呢?”
任建伸出右掌,低声说道:“五万。”
甄可蘅轻呼一声,说道:“这么多啊?”
任建摊手道:“这还是人家看在我们经常合作的份上给的最低价……其实这种案子一般不会判得太重,根据我们的经验也就是半年到一年半吧。如果你们确实困难,我觉得就没必要去花这个费用。”
甄可蘅把长长的烟头摁掉,摇头道:“不行,我一天都受不了。任律师,你再想想办法嘛,好不好?”
任建重重地叹口气,说道:“这个确实是爱莫能助,这费用不是我们收取的,最多只是经我们转转手而已。”
甄可蘅使劲将椅子向任建旁边挪,倾着身体,说道:“任律师,你就行行好吧,我姐出来以后肯定会报答你的呀。”
我本是心不在焉地看着任建如何白忙一场,此时却突然精神一振。这倒不仅是因为看到甄可蘅的手在任建手上轻拍,而是她的声音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娇媚十足,让我差点以为是孙婷婷拍马赶到。
任建向后侧了侧身体,说道:“这样吧,我保证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给你姐辩护,争取让她早些出来。”
甄可蘅嘟起嘴,极像一朵欲开的红色玫瑰。稍后,从这玫瑰里蹦出几个字,说道:“你们男人都坏!”
我和任建面面相觑,心道你甄可蘅如果说我们律师太坏,我想我和任建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否认;但说男人都坏可就有些打击过宽,不客观呐。
甄可蘅并未注意我和任建的表情,而是拿起电话打起来,说道:“黄忠小区门口隆冬雪茶楼,你马上过来。”
对方是个男人,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说道:“我这真的有事,你……”
甄可蘅一脸怒色,打断那男人的话,说道:“你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说罢狠狠挂掉电话,然后又点燃一根烟,像旧时火车那般喷出一道长长的白烟。
我拿起卷宗假装看起来;任建嘿嘿笑着让甄可蘅一定要保持冷静。如此十来分钟后,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进了茶楼。
甄可蘅向那男人招手,冲我们说道:“我男人。”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任建,发现他的脸上同样挂着一丝诧异。
那男人喜笑颜开地走到甄可蘅跟前,与我目光相遇后猛地一愣,紧接着更加喜笑颜开,笑道:“两位大律师,又是你们啊?我们真是有缘。”
这男人竟是王会林。
我和任建自步入律师行业来第一次谈成功的案子便是王会林的一个木材买卖案,更因为这王会林的一口崇州话让刚到崇州的我误将七万元的案子当成千万元的大案,那酸爽确实终生难忘。
我笑道:“还真是巧啊,老王,你那案子最后上诉没有?”
王会林还是一口纯正的崇州话,说道:“哟喂,莫提了。”
任建笑道:“那案子我们都觉得冤枉,应该上诉啊。”
王会林摆手道:“上诉是上诉了,结果还是输。早知道是那样,我就应该还是请你们;二审那律师哪里是律师,简直就是对方派来的卧底。”
我奇道:“这话怎么说?”
王会林摇头,笑道:“算了,不说了。本来一审输了后,我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你们,哈哈!但经过二审我才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对方太黑了。”
任建眯着眼睛想了下,说道:“对方应该是个商贸公司吧?好像叫君临。”
王会林点头,说道:“嗯,就是。人家关系太深,哪里是我能抗得过的啊。不过他们实在也太黑,连我这十几万的小钱都看得起。”
甄可蘅狠狠瞪了王会林一眼,说道:“行了行了,说这头呢!”
王会林一愣,笑道:“对对对,那事以后再说,现在先说这个……”他看了一眼甄可蘅,说道:“先说我姐这事吧。”
我微微扬眉。
卷宗材料显示,甄可莲今年正好三十岁;王会林的资料我已记不太清,但只需要看面容,他绝对应该四十岁往上数。他如此称呼甄可莲为姐姐,那表明他和甄可蘅是某种亲密的男女关系。
再结合甄可蘅对王会林的态度、王会林对甄可蘅的态度、以及我模糊印象中关于王会林婚姻状况的信息,最后我判断这两人是一种非合法的亲密男女关系。
非合法的亲密男女关系和合法的亲密男女关系有着本质的区别,会直接导致我们案子是否能够成功谈妥。换句话说,基于这两种关系的不同,对方掏钱的速度和力度都会截然不同。
我咳嗽一声,暗示任建稍安勿燥,且先由我来说道说道。
我说道:“老王,你姐这事其实也简单,因为我们在法院的相关工作都已经做妥。现在就等着开庭,开完庭就能走人。”
王会林喜道:“那太好了!这事可把蘅蘅折腾得够呛,天天在我面前哭呢。”
甄可蘅瞪了王会林一眼,说道:“谁稀罕在你面前哭?”
王会林陪笑道:“不稀罕不稀罕。何律师,那这事…….是不是需要和法官见见面、吃吃饭什么的?”
我暗叹女人毕竟不能跟男人比,这王会林就很上路嘛,一下就能想到我要表达的意思,接着就把话递到我嘴边。
这多省事!
我摆摆手,说道:“和当事人吃饭那可是人家的大忌!老王,我现在可没把你看着当事人,我是当你为朋友,所以给你直说。”
我稍稍停顿,然后压低嗓子说道:“刚才已经给小甄说过了,五万元就能把这事搞定。但我不瞒你,我们和人家都是常年合作的铁关系,所以这五万里就有……”
话未说完,任建却突然打断我,说道:“就有法院和检察院两家的,所以算下来并不多。”
我有些诧异地盯了一眼任建,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
我想的是趁着王会林的介入,我借口这五万里有些吃饭的费用什么的,再顺水推舟给他少点钱,然后就把这案子定下来。可任建的意思竟然是分厘不让,这就让我有些纳闷:难道这贱人就不怕把案子谈飞了吗?
王会林点头不语。
虽然不明白任建的意图,但相互配合的默契始终存在,我几乎不用思考地顺着他的意思铺陈开去,说道:“老王,刑事案子和民事案子不一样。你上回那是民事案子,就只是法院说了算;刑事案子除了法院,还必须得检察院同意,不然法院也不敢判。你想想,人家也是要承担风险的,如果不是和我们关系到位,能为了两万多块钱去干这事?”
甄可蘅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确实也不算多啊。”
王会林直愣愣地看着甄可蘅,半晌,他忽然冲我伸出手指,说道:“三万!何律师,我们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这事你就算帮我们一个忙,怎么样?”
我有些懵,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我竟怀疑王会林知道我们的底细,否则他为什么不多不少地刚好说出个三万?
任建笑道:“老王,这不是你当初那案子。因为这钱不是我和何律师收,这是给人家那边的,也是我们长期合作的固定标准。一句话,五万我们就帮忙做,如果你们有困难,这事就不说了。我们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对得起你们的律师费。好吧?”
王会林有些迟疑,看着甄可蘅,说道:“你看这事…….”
甄可蘅白了王会林一眼,吐口烟圈,说道:“无所谓,大不了我把孩子老人带到崇州去嘛,总不能让他们饿死。”
王会林嘿嘿陪笑,说道:“你看你……又误会我了吧。我的意思是说就按任律师的意见办,尽早定下来,让咱姐早点出来,你看好不好?”
甄可蘅媚眼如丝,伸手挽住王会林胳膊,换着那种类似于孙婷婷的腔调,笑道:“嗯,我男人最好了呀。”
我手臂顿起一层鸡皮疙瘩,暗斥一声奸某淫某,口中笑道:“老王,我再让你放心一点,这个费用是有保证的。人家把事办成,才会收这钱;办不成,可是一分不少地要退给你。”
王会林轻轻拍着甄可蘅的手,笑道:“好好好,这样公平,公平!”
任建拿出补充协议,干脆利落地与甄可蘅两签而定。
而此时我才似乎有些明白,这贱人应该是早就料到王会林要砍价,并且也想到了如何合理利用王甄二人特殊的关系,所以才会那般坚持。
只是,这贱人何时对人性的研究已经达到如此深厚的水平?
我不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