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而震惊。
我自然想不到人前无限风光的欧阳毓竟然自称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更想不到她也失去了一位至亲。看着她在我眼下微微飞舞的几根发丝,我忽然觉得她竟是如此弱小,以至于让我产生一种怜悯或者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迟疑道:“一般来说,家里人都是叫小名的吧?你……”
欧阳毓忽然笑出声来,说道:“所有的人都叫我欧阳,包括他也是;而我就叫他老欧,哈哈!以前会有些长辈叫我阿九,但我就假装没听见,后来他们也就只叫我欧阳。哈哈,我是不是有病?”
我放弃了调侃欧阳毓的机会,因为我真觉得这是一种病,至少是心病。
无论是谁,若将一声称谓看重到如此程度,那便不会是因为高冷或者孤傲,而是一种自闭的脆弱。
我实在没法笑,只好尽量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如果你不嫌弃小爷人微言轻,那以后就叫你阿九吧。”
欧阳毓抬头,眼角充满笑意,嘴却瘪了起来,说道:“哟!还小爷呢?我叫你大爷好不好?安之大爷!”
我拱手作揖,说道:“在下复姓安之,双名大爷,请问阿九姑娘唤我何事?”
欧阳毓哈哈大笑,遂又巧目四顾,咬紧嘴唇低笑,说道:“谁跟你在一起真得倒霉,几天就得笑出皱纹。”说完又道:“对了,以后带你女朋友一起出来玩吧,我觉得她挺好的。”
我点头道:“好啊,说不定你俩还真合得来,她也挺好玩的,性格很率真,在某些方面和你有得一拼。”
欧阳毓嗯了一声,又静了下来,片刻后说道:“今晚谢谢你!还有,以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必须得陪我。”
我正色道:“行,到时你只需要对着黄忠小区方向大叫三声安之大爷,我闻声就到。”
欧阳毓又大笑不止,对我抡拳不休。半晌,她喘着气说道:“走吧走吧,再不走我得被你笑死。”
我点头笑允,然后侧闻探听,觉得四下无人,便拉起欧阳毓,先后纵身而下。
我刚落地,却瞟见身前的欧阳毓身子一顿,于是赶紧抬头一看,却骇然看见我们前面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我警惕起身,却听欧阳毓略显责备地说道:“黎叔!你差点惊着我了。”
黎世功!?
我心里先是一惊,而细看之下却又放下心来。
眼前这人虽然和苏小月酒窖出现的那个人十分相似,却明显要年长一些。如此推断,眼前这人是欧阳毓的黎叔黎世功,而苏小月酒窖中那个十分真诚地威胁我的人便应当是黎世德。
黎世功面带微笑,说道:“欧阳小姐,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惊着你了吗?”
欧阳毓头一昂,说道:“没有!我说的是差点!”
黎世功头脸微侧,说道:“既然是差点,那便是没有,你惊讶什么呢?
欧阳毓头再昂,说道:“我没惊讶,我是惊喜!我见着你就很惊喜。”
…….
我忽然觉得眼前场景有些熟悉,仿佛对面站的是老神棍,而说话的却是我自己。
黎世功显然在言语上拿欧阳毓没有办法,呵呵笑着看了我一眼,向欧阳毓问道:“这是你朋友?”
随着黎世功眼睛看过来,我觉得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十分闷热,而自己身体内的生机仿佛以看得见的速度在飞快消失,分明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一般,瞬间便细汗密密。
欧阳毓回头看我一眼,说道:“对啊,我朋友,何安之。”
此时我已浑身微汗,但眼前这一老一少已然将话题引到我身上,只好咬牙上前一步,拱手道:“何安之,见过前辈。”
黎世功语调平静,说道:“叶荣那小子的师弟?古中华的亲传弟子?”
我点头道是,却是再也不敢看黎世功的眼睛。
欧阳毓语气充满纳闷,说道:“黎叔,你们认识啊?叶荣是谁?古中华又是谁?”
黎世功笑道:“你加入我归命门我就告诉你。”
欧阳毓哼了一声,说道:“不告诉拉倒,谁稀罕谁加入。你们聊,我走了。”说罢便迈腿而去,看得我目瞪口呆。
自从认识欧阳毓以来,我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但欧阳毓的身影很快便从我眼前无情地消失,而黎世功还静静地站在我前面。
我手足无措。
黎世功忽然开口道:“时间尚早,陪我走走?”
此时应该早已过了11点,按时辰来讲就是半夜子时,无论如何也与时间尚早沾不上边。但我哪敢说不早?更别提那虽然在心中强烈呐喊但绝对不敢说出口的拒绝。
…………
浣花溪公园占地三十多公倾,万树萃聚,梅竹幽雅,小桥流水,风景别致。但我身边不是柳静宜,甚至不是欧阳毓,而是走了十多分钟都不开口说话的黎世功,是以再美的环境在我眼中都如地狱一般让人煎熬。
最终,我煎熬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前辈,这园子……挺好看啊。”
黎世功嗯了一声,说道:“古中华应该告诉过你,我们几宗都曾有过誓言,若遇着商洛水的昆仑印,定会救这人一次。”说罢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道:“一次。”
我不寒而栗,赶紧低头;同时心中十分纳闷和恼怒,暗道你黎世功没有雅趣与我讨论园子风景也就罢了,为何要说些别人的事来吓唬我?
黎世功声音略显意外,说道:“难道古中华这老东西从未给你讲过?也罢,我就替这老东西给你说道说道。”
我越发糊涂,却又不敢问个明白,只有低头道声是。
黎世功微叹一声,似乎陷入某种沉思;良久,他说道:“当年我归命门、上清宗……这些事情那老东西应该给你讲过吧?”
我赶紧点头。
黎世功嗯了一声,说道:“孟云当真了得,以一已之力力战刘守桥、汤受业、程希音,嗯,还有家父,竟然还有余勇。双方斗至川北米仓山,汤受业一命归西,家尊等人也险遭不测,幸好商洛水及时赶到,与孟云激战了一天一夜,终究两败俱伤……”
黎世功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讲诉者,说直白点就是口才太差。他多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以讲出来的故事一点都不清楚,更不具体。但是,我只能默默地听着,然后暗自结合二师父讲过的相关情节,来一一推理判断。
黎世功微顿,继续说道:“到最后,孟云和商洛水自知奈何不了对方,且又都是气血几尽,便罢战立约。双方立誓,那件事情就算永远过去,双方都不再提起,以前的恩怨过节也一笔勾销,两相清静。”
虽然黎世功讲故事讲得很不好,但他很幸运地遇到一名律师作为倾听者。他说话的同时这律师的脑海里便生成相应的画面,心中激荡澎湃。尤其是孟云和商洛水当时那一战,应该是如何惊心动魄啊!
但是,这律师更关心这些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黎世功好像知道我心思似的,接着又道:“人活一口气,此非虚言。当时众人身负重伤,在拼命的时候尚能坚持,而一待罢战,让那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便虚脱不堪,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当时米仓山大雪封天,众人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命丧他乡。就在此时,来了两位善人。”
黎世功忽然侧头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悸,赶紧低头。
稍倾,黎世功缓缓说道:“这两位善人一个是佝偻老者,另一个却是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均是衣着破败,脸色菜青,显然是经常饿肚子的穷苦人家。尤其是那年青人,仿佛刚刚大病一场。这两位善人看着家父等人满身血迹地倒在地上,却也未显畏惧,上前探了究竟……”
我渐渐听得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