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赶车回家,欧阳毓打来电话,说道:“在哪?”
我说道:“河边呢,白马寺。”
欧阳毓道:“开车没有?”
我道:“没呢。”
欧阳毓道:“那你等着,我过来接你。”说罢便挂了电话,弄得我一头雾水。
十分钟后,欧阳毓开着一辆红色奥迪停在我身边,然后面无表情地让我上车。
路上,欧阳毓一言不发,直到车停在浣花溪公园门口。
我略为诧异,问道:“这都九点多了,你还想过过招?”
欧阳毓边走边说道:“没心情。”
我几步跟上,问道:“那你去哪儿?”
欧阳毓道:“跟着走就行。”
我无语,便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欧阳毓向前走。不多时,她在杜甫草堂后墙停了下来,抬头说道:“上去。”说罢纵身而起,足尖在墙上一点,便隐没在檐角之后。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却见欧阳毓从檐边露出头来,说道:“你发什么愣啊?上来!”
我深深吸口气,四下探查一番,便也学着欧阳毓的样子纵上房檐。
檐角飞突如钩,而屋顶上却较为平缓,青瓦如鳞,杂有簇草。屋顶末端紧接另一间房的侧墙,那间房高出这屋顶些许,其飞檐伸展下,竟似一间缺少一面墙的小屋。
欧阳毓抱膝而坐,把头埋在膝盖上。我掠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你到底给我一句实话啊,今天心情不好?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欧阳毓没抬头,只是轻声道:“没事,就想有个人陪我坐会,静静地坐会。”
在我印象当中,欧阳毓从来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且又生得将相家,会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反常呢?但我已问过她,是她不肯给我说原因,那便不能说我对不住朋友什么的。
想至此,我也一言不发,继续思考先前怎么也想不明白而且估计现在还是想不明白的上古怪兽。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过去,我甚至已经从上古怪兽想到下次和汤墨书见面时,应该重点聊聊易经。这倒不是因为我对易经比较熟,而是觉得他对易经的理解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大师们不太一样,换句话说,他对易经的理解与老神棍甚至二师父隐有异曲同工之处。
忽然,欧阳毓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说道:“你这人也真是的,我说想静会,你就果真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找点什么有趣的事情给我讲讲。”
我觉得有些冤枉,便笑道:“我这是尊重你的意见。”
欧阳毓白了我一眼。或许是路灯过远?又或是光线过柔?我竟感觉欧阳毓眼中似乎再没有那种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既然欧阳毓打破了沉默,我便再无静坐的道理,于是无话找话地问道:“咱们在这里蹲着,被别人发现不太好吧?说不定有监控呢。”
欧阳毓似乎有些得意,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地方,别人怎么会看见我们?监控就更没有。”
听欧阳毓这样说,我才细细打量一番,竟发现这里果然是个别人看不见自己、而自己也看不见别人并且毫无监控价值的死角。举目看去,便是飞展的檐角,以及浣花溪公园内葱翠的树林,隐隐有些置身于山野密林的感觉。
但以我对欧阳毓的了解,一定要将她的嘚瑟扼杀在襁褓,否则她嘚瑟起来一定是没完没了。所以我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算什么?如果不想别人看见你,就直接找间小黑屋把自己关起来,何必这么麻烦?”
欧阳毓扭头瞪了我一眼,说道:“何安之!除了我自己,你是到这幸福小屋的第一个人。你应该感到荣幸,更应该懂得珍惜。”
我一阵腹诽,心道你这小屋可不是什么人都上得来的,再说,上来又如何?最多就是在硬而不平的青瓦上干坐,这跟幸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别说什么荣幸、珍惜;口中说道:“嗯,有道理。不过物以稀为贵,若只来这一次,我想我会珍惜,但若来的次数多了,那便再也珍惜不起来。所以,最好别让我再来。”
欧阳把脸侧放在膝盖上,斜眼盯着我,说道:“何安之,我是让你来陪我,不是让你来气我。”
我嘿嘿笑道:“此言差矣,气你和陪你并不冲突,我气你的同时就在陪你,而能够陪你的人却不一定能够气你,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啊。”
欧阳毓忽然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被她盯得有些发毛,笑道:“欧阳女士,这大晚上的,你不会犯病吧?”
欧阳毓没有理会我的调侃,忽然开口道:“何安之,你会爱上我吗?”
我一愣,顿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回答。
欧阳毓追问道:“有这么难吗?会就会,不会就不会。”
我外有迟疑,内觉尴尬。
无论如何,我总不可能对欧阳毓说我接触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我和任建拟定的困难而伟大的自我牺牲计划。
再说,虽然我和欧阳毓认识时间不短,可接触仅有数次而已,何况我早已有柳静宜。所以,我对她不说是爱,就算是喜欢都谈不上。还有任建说得也挺对,她跟我可是门很不当户很不对,都是哪跟哪啊?
但问题是,欧阳毓并不是问我现在爱不爱她,而是问以后会不会爱上她。就算如此,如果是别人,我也能直接回答不会。但欧阳毓并不是别人,她可是关系到我和任建是否能成功打入官二代内部的最重要也最靠谱的关键人物,岂能轻易得罪?
欧阳毓盯了我一会,忽然扑哧一笑,在我肩上捶上一拳,说道:“看把你吓成这样!我是开玩笑啦。”
我暗自松口气,笑道:“我怎么会害怕?是你这问题太难,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啊,对不对?”
欧阳毓抿嘴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说,跟你说说话以后,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我笑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事情让你心情不好。”
欧阳毓把头放在膝盖上,轻声说道:“真没什么事情…….嗯,何安之,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爸爸非常宠爱你,但你却看不惯他做的一些事情,你会怎么和他相处?”
我怔了下,说道:“不会。”
欧阳毓斜眼问道:“什么不会?”
我解释道:“我不会看不惯我父亲——哪怕他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
欧阳毓若有所思。
我暗自郁闷。
根据欧阳毓今晚的各种表现,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在说她自己的事,我不可能关心城哥究竟做了什么而让她不开心;但她不开心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提到我父亲,让我也不开心呢。
我缓缓说道:“亲情,是世界上最真挚也是最稳定的感情。我们要珍惜和我们亲人在一起的时光,不管是喜是悲,都一起分享、分担。其实和亲人之间的不开心,本身就是亲情的组成部分,甚至是一种其乐融融的不开心。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亲人不在了,那时我们会有多么渴望他还能让我们不开心啊。但到那时,想不开心都会成为一种奢望,留给我们的只有遗憾,甚至痛楚。”
欧阳毓坐直了身体,怔怔地望着我,半晌说道:“我能借你肩膀靠一会吗?”
我点头,说道:“嗯。”
欧阳毓将头轻轻地靠在我肩膀上,沉默不语;我望着远处一棵银杏树摇曳的身影,感概起伏。
良久,欧阳毓轻声说道:“何安之,以后你就叫我阿九吧……我妈妈就是这样叫我的。”
我有些迟疑。
欧阳毓道:“如果你觉得占了便宜,那我也叫你安之,这样公平。”
我直接无语。
欧阳毓叹了口气,说道:“安之,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还有那么好的兄弟,而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奇道:“怎么会?苏小月,或者杨桃,他们不是你朋友吗?”
欧阳毓轻笑一声,似乎有些自嘲,说道:“那怎么可能是朋友。”然后又长长地叹口气,说道:“我身边真的是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
我笑道:“之前还是现在?”
欧阳毓猛地坐直身体,在我肩头重重一拳,嗔怒道:“你不贫会死啊?”
我裂嘴皱眉,说道:“我可是为你好,让你轻松一下嘛。你倒是真好,下手这么重。”
欧阳毓狠狠瞪我一眼,又将头靠在我肩膀,似乎自言自语,说道:“从妈妈过世后,已经七年没人这样叫过我了。我想要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真正愿意叫我阿九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