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女神没有任何回复,倒是于成风回了话,说超过三十万就不谈。恰逢牛俊打电话问我是否商量有了结果,于是,我便以一种勉强的姿态再次来到浦县。
本来任建闲着没事也准备到浦县玩玩,可临行时却意外接到王坤全电话,十分客气地说律师费已经打到上行所的帐户,让我们方便的时候把他公司的合同审核一下,并屡屡表达因为财务失误而迟付律师费让他深感惭愧,并望我等谅解云云。
我给修分打了电话,修分无不得意地说他几个兄弟伙前两天给王坤全去了通知,称他们接到可靠反映,王坤全贷款资金使用有问题,于是准备去查查帐什么的,然后就哈哈哈一阵大笑。
我和任建商量过后,决定由他去上行所把钱领回来,然后再到王坤全公司去敷衍一趟。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敷衍嘛。当然,最重要的是及时地把修分那一份费用给人家送去。
在这种背景下,我面对牛俊时自然也显得心情大好。当然,我心情好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匡世才本人没有到场。否则,当作受害人的面,我还是不能坦然地展示我的愉悦。
或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愉悦,以至于从侧面印证了我勉强姿态的理所当然。牛俊因此显得神情复杂,像是犹豫,也像是疑惑,或许还有一些不安。他干瘪的脸上挂着干瘪的笑容,说道:“何律师,想必你们已经商量好了?”
我笑道:“是啊,二十八万,这是底线。”
牛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语气仍显强硬,说道:“四十万,这也是我们的底线。”
我盯着牛俊,说道:“牛哥,我是律师。”
牛俊一愣,说道:“我知道。”
我笑笑,说道:“换句话说,匡世才的眼睛不是我打瞎的,我不需要出一分钱,更不会去坐牢。所以,对我来说能不能与你们达成赔偿协议并没有多大意义,无论结果如何,我该收的律师费都会一分不少。”
牛俊的笑容有些勉强,说道:“那何律师的意思是…….”
我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你们接受二十八万,我们就签协议;如果你们不接受,我们就不用再谈。至于马凯波会判几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而你们最后能得到多少赔偿,那只有等法院判决。”
牛俊摇头拒绝,但眉眼之间已有意志松动之象。
我继续说道:“对了,你应该知道马凯波的家庭条件吧?他二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是单身汉一个,没房子没车子,我估计可变现的财产不超过五万元。你们如果想要拿到全部赔偿款,就得等他服刑结束,然后再等他去找工作挣钱。”
牛俊点燃一支烟,说道:“这我知道,但我更知道马凯波是为了帮于成风处理事情,他于成风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笑道:“牛哥消息挺灵通嘛!确实,所有的赔偿款都是于成风出。按理说作为你们浦县的首富,拿出几十万确实不算什么事。但是我要提醒你,于成风再有钱,可并不是他把匡世才眼睛打瞎的,所以从法律上讲,他并没有赔偿的责任。再者,如果我是于成风,我宁愿让马凯波坐几年牢,然后给他几十万作为补偿。毕竟,一个普通人要挣几十万元是很不容易的。”
牛俊忘了吸烟,我也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烟,盯着它慢慢燃成长长的烟灰,然后又突然断裂。
牛逡被烟烧到清醒,一边掸掉腿上的烟灰,一边说道:“何律师,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表弟家庭真的很困难,而多几万块钱对于成风来说却是小事,甚至他吃几顿饭唱几回歌都不止这些钱。”
我保持微笑,盯着牛俊的眼睛说道:“牛哥,我只是律师。”
牛俊神色犹豫,说道:“那三十五万,你看行不行?”
我微笑不语,内心却是天人交战。凭我口中这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对于成风和马凯波情感深厚程度的判断,说服于成风多拿五万出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这个案子可是我们和朱尔温、周敏第一次合作,如果赔偿金额与法定金额差距过大,很容易让他们误会我的专业水平。
事情总是分为两个方面,匡世才的情况确实也比较具体;而于成风亲口说的底线是三十万元,那我自然也没必要替他节省。
我缓缓开口,说道:“牛哥,其实我对匡世才也充满同情,我也很想帮他。这样吧,我尽我最大努力,争取能够让于成风拿出个整数——三十万元。你看行不行?”
牛俊神色黯然,轻声道:“真的就不能再多点?”
我轻声道:“牛哥,这还只是我的心意,最后于成风能不能同意,我还不敢保证呢。”
牛俊沉默半晌,长吁一口气,说道:“唉,这事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我也累了。行,三十万就三十万。”
我点点头,说道:“如果于成风同意,今天就可以把钱打到匡世才帐上。不过我们也有条件,双方除了要签赔偿协议以外,匡世才本人还得写一个谅解书,表明他原谅马凯波对他的伤害,希望法院可以从轻处罚。”
牛俊点头,说道:“这个我可以作主,没问题。”
见牛俊已下定决心,我便出去给于成风通了电话,然后又将马凯波的父亲和匡世才约到茶楼将相关事宜一一办妥。
回到益州,我将已拿到匡世才谅解书的消息告诉了周敏,他很快就给我回复朱尔温的意见,说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只是朱尔温手里的案子太多,匡世才这案子得排到5月中旬才能开庭。
我将相关情况又告之任建,这贱人喜不自禁,感叹这种操作模式才是最科学的模式。
贱人此言不虚,因为这笔钱是由于成风直接打到我私人帐户,如此便不用交一分钱的税,是完完全全的纯利润。
…………
有人说律师职业是一个自由的职业,其实这话并不完全准确。准确地说,律师职业是一个相对自由的职业。
如果手里有案子,或者遇着需要处理的事务,那律师就会忙得没有节假日的概念;如果手里没案子,或者没有急需处理的事务,律师确实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悠哉乐哉地吃吃早饭、喝喝下午茶。
匡世才这案子告一段落后,我和任建便悠哉乐哉了数日。但今日我便有些乐不起来,因为一直未收到蓝天学校上诉的消息。
我略有些烦燥地说道:“贱人,你说蓝天学校到底有几个意思?这么大案子就这样认输?”
任建嘿嘿笑道:“案子,我发现你特能忽悠啊,不仅忽悠别人,连你自己也能忽悠进去。”
我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任建说道:“华景天这案子是怎么大起来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其实案件标的只有三百多万元,算不上太大。”
我怒道:“这不是你喷的坏水吗?把人家的垫资款给扯进来。”
任建笑道:“嘿嘿嘿,我是忽悠你,而华景天却是被你忽悠的。你忽悠他也就算了,怎么自己也当真?你想啊,虽然蓝天学校要赔三百多万,可蜀蓉公司每年还得给它交几十万,再过二十年整幢楼都是它的,它亏什么了?”
我皱着眉头略略思考,点头道:“确实如此。”
任建双手一摊,说道:“那不得了?不要想这事了,顺其自然。你赶紧收拾一下,李福让咱早点去。”
我边起身收拾边说道:“不就是和松哥吃饭嘛,急啥?咱哥俩早就今非昔比,咱现在可是有款有型的大律师,他一个小警察嘚瑟什么呀?”
任建抱着手笑道:“你继续嘚瑟,我不打扰你。”
世间就是有诸多这般无奈,有些事情明明是自己不想做的,但却不得不说服自己去做。这种自己勉强自己的残酷,更是一种难以外道的辛酸和羞辱。
虽然李福在电话里强调松哥特意叮嘱他要将我和任建叫上,这貌似是一种重视,但本质上还是陪人家吃饭啊!
我何安之何时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地堕落到三陪的地步?
我不甘心地又感概几句,后经任建提醒终于想起这完全是为了司法公正而屈身,便大义凛然地同他赶到双楠路天天鱼港。
进得包间,李福与松哥等人已就坐。
偌大的圆桌剩有两个空座,但这不表明它们正在对我和任建翘首以待,只是表明我和任建姗姗来迟的失礼。
李福带着歉意对松哥说道:“不好意思,他们路上堵车。”
我和任建赶紧解释,不过是说确实太堵、实在不好意思、定当罚酒云云。
松哥点头,对李福说道:“开始哇?”
李福举杯,说道:“今天周末,小弟请各位兄弟小聚一下。祝兄弟们周末愉快!”
众人饮酒。
我暗暗观察一番,发现在座的除了松哥以外,还有几人也有似曾相识之感,略加思忖便判定应该是上回千里号一干人等。
想到此,我心里又腾起一股憋屈,便将空杯往桌上狠狠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