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是简称,准确地说应该是浣花溪公园。公园旁边是整个益州首屈一指的城市别墅区,绿树成荫,清水环绕,曲径通幽。
我毫不奇怪欧阳毓会约我在浣花溪见面,因为这里本就是省市两级重量级人物的住宅区。但我奇怪欧阳毓会带我来到这个地方,这是别墅区内的一个羽毛球馆;或许时值中午,整个场馆内空无一人。
我问道:“咱们到这干嘛?我不喜欢打羽毛球。”
欧阳毓笑道:“谁要和你打羽毛球。黎叔说我最近没进步,所以想和你过过招。”
我心下窃喜,颇有些技痒难搔的冲动,但却尽量平静,面色不惊,说道:“这不太好吧,光天化日之下,咱们这样动手动脚下的,被别人看见不好。”
欧阳毓弯腰系鞋带,说道:“放心,不会有人看到我对你动手动脚的。”
我脱去外套,同时回应着欧阳毓的挑衅,说道:“那行啊,不过咱得附上点条件吧,不然多没意思。”
欧阳毓站直身体,笑道:“悉听尊便。”
我活动筋骨,说道:“如果我输了,我请你吃饭;如果你输了,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么好的占便宜的机会,你可得把握好。”
欧阳毓歪着头想了一下,说道:“我可不想占你便宜。如果你输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情,而且是随叫随到。同样,你也可以这样要求我。”
我心里暗忖,要欧阳毓替我做件事与让她回答我几个问题从本质上讲并不冲突,于是笑道:“君子一言。”
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欧阳毓这女子果真难养,按道理来讲她应该回句驷马难追或者快马一鞭之类的雅辞以示默契和礼貌,再不济也得拱手行礼,然后才能对我动手动脚吧?但她居然没等我说完便身形一闪欺上前来,右手成拳直击我胸前膻中。
我足尖微点,后滑三尺,见欧阳毓拳势稍减便毫不迟疑转守为攻,跨步挥拳,打向她中脘。
欧阳毓娇呵一声,腾空而起,身体从我头顶翻过。我耳中听得风声,便顺势前伏,同时右腿倒踢,极像某个门派的猛虎甩尾。
按我对欧阳毓速度和角度的判断,我这脚撩上去后,她要么被迫双手格挡,半途坠地;要么被我踢中面部,惨不忍睹。考虑到第二种结局可能带来的尴尬,我这脚便有些势强力乏,留有后路。
但欧阳毓反应奇快,既没用手格挡也没被我踢中面部,竟似在空中再度腾起。说时迟,那时快。我眼睛瞟回来时,欧阳毓身影已飘在我身后三米外,足未沾地。
老神棍曰: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正是制敌之良机。我暗喝一声,身体疾速而去,瞬间抵近欧阳毓身后;探手如爪,意在她落地那刹那间攻其背心脊中、中枢、筋缩三穴。
不想欧阳毓在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变成左脚单脚落地,同时右腿也如法炮制来个猛虎甩尾,带着呼呼风声直向我眼前踢来。无奈之下,我只得道气上提,窜上半空,然后翻身落地。
第一照面,堪堪平手。我与欧阳毓面对而立。
欧阳毓抹了下额前几丝头发,笑道:“何安之,你很不错啊。”
我客气道:“欧阳小姐,你才是不错。”
欧阳毓身体一沉,说道:“再来。”话音刚落,她身体便如标枪一般平飞出来,右手捏了个剑诀,端端指向我眉中印堂。
经过刚刚一招,我已对欧阳毓的身手有些大致判断。虽然她反应神速、动作敏捷,但要想从我手中讨得便宜,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我负手定睛,待欧阳毓手指距离我不足三尺时,右腿斜前踏上半步,肩头略侧便让欧阳毓力道落了空;同时抬起右手一拍,便落在游鱼一样从我眼前滑过的欧阳毓腰上。
欧阳毓轻呼一声,身体侧翻,翩然落地;我却原地不动,微微发愣。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
刚刚面对欧阳毓时,我细细地判断了她的身势,而又凭直觉前踏半步,这本是根据老神棍所授之法作的回击。但就在踏出那半步之时,我头脑中忽然闪现些易经文辞,而瞬间觉得那半步就是唯一正确之举。
我若为太极,则八卦尽拱之。我看着自己右手,若有明悟。
听得欧阳毓颇为不服气地说道:“再来。”
我负手眯眼,隐隐感觉身边竟变得如虹如霓,有些梦幻般飘浮起来。前离后坎、左震右兑,各有难以言明的玄妙。
欧阳毓纵身而起,双腿连环踢出,瞬间就带着划破空气的刺耳之音踹到我面前。我宁神屏息,觉得正前方离宫光线一亮,便大大跨出一步。
连环腿名曰连环,但不可能真正连成一环。我一步踏入离宫,却正好在欧阳毓两腿轮换之际与她交错;我左手微扬,便将她右脚脚踝稳稳抓在掌中,并顺势向下一顿。
欧阳毓跌落,然后一屁股坐地上,张着嘴看着我,半天喝道:“再来。”说罢并未起身,而是双手撑地,右腿一个侧扫打向我小腿上的交信穴。
我微微一笑,左腿曲膝翘足,踏向巽宫。
听得欧阳毓娇呼一声,她的脚背已然扫在我的足底,立刻像触电似的弹开,然后抱着腿坐在地上。她胸口急速起伏,皱头紧锁,面色潮红,气鼓鼓地说道:“你耍赖!”
我笑道:“我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还落得个耍赖的名声?”
欧阳毓捂着脚背,盯着我说道:“你不还手就是耍赖,防守自然是要占便宜一点。”
我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怎么防守倒还占便宜了?”
欧阳毓站起身来,抿嘴一笑,说道:“我不管,你进攻,我防守。”
我摇头笑道:“好吧,你注意了。”话间刚落,我身形已动,却不是攻向对面的欧阳毓,而是斜踏右前兑宫。眼见欧阳毓面色一愣,我已向左后踏入艮宫,再一步挺身离宫。
值此,我手掌已稳稳扶在欧阳毓肩头。
欧阳毓一脸愕然,说道:“这不算。”
我一愣,问道:“为什么不算?”
欧阳毓扭肩甩开我的手,说道:“我都没看清楚,当然不算。”
我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欧阳女士,咱们愿赌服输好不好?”
欧阳毓一愣,又嫣然一笑,说道:“好吧。看来黎叔说的对,我真没什么进步。”说完又道:“圣诞节那次我觉得咱们差距没这么大吧?”
我自然不能说我也是刚刚有所顿悟,便笑道:“你一个女孩子,能有这样的身手已经相当罕见。”
欧阳毓柳眉上扬,说道:“你这是性别歧视!”说罢又笑道:“也是,我也就是有兴趣才学一学,黎叔叫我拜他为师我都没同意。”
我心下一动,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听你这么说,黎叔应该很厉害,他是有门派传承的吧?”
欧阳毓轻哼一声,说道:“就是他们门派名字太难听,叫什么归命门,听着就不舒服,还想收我为徒。真是做梦!”
我心头一紧,紧接着便暗暗将上苍好好感谢了一番。
归命门啊!
欧阳毓一句话竟意外地让我发现了归命门的踪迹,自此便脱离敌暗我明的被动之境况。大有上九云: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啊。
只是,欧阳毓真与归命门有关,这让我莫名有些失落。但我分明记得在五朵金花时她便说过自己没有宗门,且此时话又说得明白,应该不是归命门弟子吧。
或许,只是那甚黎叔见欧阳毓骨格清奇而偶起爱材之心?
转念一想,既然欧阳毓那个黎叔是归命门的,那她送给苏小月的青石板应该出自于这个黎叔。但是,这个黎叔和那些古墓山洞又有何关系呢?难道是他布置的鬼镇天君阵?而他又为何这布置这个阵法呢?
心下疑惑,我便笑道:“这名字确实不太好听,不过品位倒是不错。我上次在苏小月酒窖里看到一张青石茶几,古色古香,很有品味。他说是你送给他的,而我猜应该是黎叔送给你的吧?”
欧阳毓脸一扬,踱步说道:“错!不是黎叔送给我的。”
我微微发愣,暗想自己竟然判断错误?
却又听欧阳毓嘻嘻一笑,说道:“是我从他屋里硬要过来的。当时我正愁没合适的礼物,看见他屋里有好几张那样的台面,我也觉得有趣,就硬生生地讨了一张。哈哈”
我含笑点头,却顾不得对自己的准确判断自恋一番,而是打铁趁热、含沙射影地追问了几个问题,最终得出结论是欧阳毓确定不是归命门的人,而她对青石、古墓甚至鬼镇天君均是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我释然而窃喜。
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既然欧阳毓不知道青石板的秘密,那便应该让她为我和任建成功进入官二代圈子再出点力。
我一边穿外套,一边不经意地说道:“欧阳,我一直有个疑问,但又觉得不妥,不知道该不该问。”
欧阳毓巧然而笑,说道:“可以问啊,这就算刚才打赌履约了啊。以后你可别再找事来麻烦我。”
我笑道:“如此正好。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和欧阳书记有些关系吧?他是你父亲?”
欧阳毓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他是他,我是我。”
我微微扬眉。
马歇尔.霍尔说过,内在地把握人的本性,人的头脑的活动和人的动机是律师的另一个极为重要的素质。律师的职责是从荒谬和明显的虚假与有意保留的叙述之迷宫中发现真实,他必须在字缝里读出东西,以判断案情的各种可能性并重现案件本身。
欧阳毓甚至只说了六个字,但作为通晓人性的律师,我却在字缝里读出三点信息。一是她确实是欧阳城的女儿;二是他们父女之间似乎不太融洽;三是想通过她得到城哥手足间缝里洒落的什么实惠则俨然是水中月、镜中花。
我心中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则是感叹我们老祖宗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
我摇头道:“好吧,我不该问这问题。不过你可别误会,我只好有些好奇,并不想巴结你。”
欧阳毓脸色稍霁,说道:“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巴结人的人。”
我奇道:“你没听上次那个小九,叫什么的?他说过律师就如苍蝇一般,专门巴结别人。”
欧阳毓有些恍然,笑道:“黄中川啊?他说的话你听一半就行。
我也笑道:“那你怎么断定我不会巴结别人?”
欧阳毓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我就知道。”
我有些无语地盯着欧阳敏,发现她的眼神中依然有一种看死人的感觉,但却已经没有以前那般明显和强烈。
瞅着欧阳毓有结束谈话的趋势,我想起任建交待的任务还没完成,便说道:“和你过招还是挺过瘾的,以后没事咱多练练。”
欧阳毓似嗔非嗔地说道:“不练!我本以为咱俩差不多,哪想到你竟然扮猪吃老虎,没意思。”
我心中暗暗恼悔,虽然刚才突然而意外地悟出一些易道功法的奥妙是我不能控制的事情,但之后我则完全可以主动留些后路,何必要那般锋芒毕露呢。现在可好,把自己和欧阳毓唯一可以交集的路给活生生掐断,真是好生郁闷。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欧阳毓眼角一抬,说道:“你得意什么呢?虽然打不过你,但喝酒未必会输给你,没事到小月酒吧玩吧,我常去的。”
我心头一喜,赶紧说道:“谁怕谁啊?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醉字怎么写。”
欧阳毓哈哈大笑,在我肩上重重擂上一拳,说道:“你就吹吧!今晚就去,看我能不能把你喝爬下。”
我一阵窃喜,与欧阳毓约定时间便拱手告辞——得把这喜讯告诉任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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