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藤蔓都退回去了,所有的!只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
易千由回头,月明星朗的夜空下,他看见,那个人影散乱的长发下,睁着一双忽明忽暗的血眸,好像挣扎在理智与迷失自我的边缘,而且他一直在念叨着两个字——灵气。
易千由抱着林云渡跃下树梢,放开并将她推离,催促道:“带着你抱着的东西,跑!我拖住他!”说着,他背转过身去,血湛横于身前严阵以待。
“小易!”林云渡雾眼朦胧,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身,摇头道:“我不,死生我都要和你一起。”
“灵气……”人影落地,离两人只有十余步,他迈着僵硬的步伐向他们走来,细碎的袍角浮曳,点点磷光布满周身,映照着紫金绣纹的墨绿衣袍。飘散的墨色长发遮挡着脸,余下只露着一寸白皙光滑的下巴,如何看都仿佛一个落魄了的富家子弟……
鬼!林云渡差点失声喊出来,眼前的人影真的与她所听说过的有关于鬼的描述相差无几,但好像没有描述中的那么恐怖?
林云渡不肯走,易千由咬牙,只能拉起林云渡转身往原来既定的方向跑。“普通的剑对鬼没用啊!!!”他内心呐喊道。
“我、需要灵气……”人影血眸大睁,眸光暗沉,失了理智。
他垂放着的右手抬起一挥,地面再次震动,可这次从裂缝里爬出来的不再是五花八门的藤蔓,而是一根径若碗粗的藤条,藤的藤茎光滑,叶大而疏,墨绿的叶面上有着紫色的叶脉,怎么看都人畜无害……
可它就是要命啊!
藤条从两人面前的地底窜出,易千由挥剑砍上去,剑刃削进了藤身中,紫色汁液飞溅,但砍到一半劲力就被消磨殆尽,想要砍断还需要再费些力气。
易千由抽出剑,藤条越伸越长,被砍了一半的那部分已经往上,到他触不可及的地方,再挥剑想砍断就难了,况且……他幡然醒悟,好像砍断了也没什么用吧……?
易千由的目光落到还在从地底伸出,且藤茎越来越粗的地方。
易千由护着身后的林云渡后退,侧着身左右警惕,北边是“鬼”,南边是巨大妖藤,他转念一想,拉着林云渡往西侧的树林里逃。
此时,比刚才还要剧烈的大地颤动让他们失了平衡,狼狈倒地,如幕的尘土扬起,枯叶、碎石、泥土从头顶哗哗流滚而下,树木连根拔起……
尘土落尽,巨藤埋在树林下的部分显露。
它像蛇般盘绕着藤身,形成高大的圆形壁垒,将所有路都堵死了。
“咳咳咳……”易千由和林云渡都被呛得咳嗽不止,爬起来随便拍了拍身上的土尘,易千由又握紧手中的血湛,轻身踏着藤壁向上飞去。巨藤如蛇首昂扬的藤尾甩下来,意图把易千由给打下去。
易千由蹬腿翻身,挥剑砍在向他甩来的藤尾上。
结果藤尾断了一截,他也被重重的打落在地。
“嘭——”
他的背部摩擦着地面滑了三丈远,“噗——”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了,背部被碎石和枝杈划刮,传来火辣辣的痛。
“小易!”林云渡震诧的捂起失声张起的嘴,黑麻袋“哐当”掉地,泪溢满眶的眼睛一眨,豆大的泪水便如雨般簌簌落下,止也止不住。她大喊着跑过去,跪在易千由身旁,伸手欲扶他起来,却怕促成伤上加伤而停在半空,哭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易!小易!”
人影抬头,看着藤尾滴滴答答流着紫色液体的断口处,恍惚间,他摇了摇头,黯淡无光的血眸有了光亮,似蔑笑着,嘶哑的吐出“灵气”外的其他两个字:“废物。”
他恍惚忆起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比如他刀枪不入、动可遮天的藤身,“还有……还有什么?”他又低头,“还有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
“小藤啊小藤,你要快点长大,等我不在了,这片平原就都是你的了!”
“姐姐!你干什么!不要拔了它!我要养它,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小藤,姐姐说外物不能带回族地,但你是我唯一能在族地里养活的东西。姐姐心很软的,你看,她都默许我养你了呢!”
“冼端云,如果我有一天消失了,请你回到家里,等我回来,好吗?我不会忘记回家的路的。”
可你还是忘记了……
有个人,长得不是很漂亮,记性又不好,经常会忘记自己的事,记住了别人的事,还喜欢对着一根藤蔓发牢骚,但却有着明媚无暇的笑容……那个人,是谁?
他捂头,血眸因痛苦而眸光颤动,仿佛欲要碎裂的冰面,眉目扭曲,周身的浮芒也越来越多。他的目光落在黑麻袋上,身体下意识的向黑麻袋走去,再次呢喃:“灵气,我需要灵气,更多的灵气……我要……回去……”
易千由余光瞥见逐渐靠近逆月司南的人影,暗道不妙,撑起上半身,语气艰难:“住手……!”
如果人影口中所说的灵气来源于逆月司南,那么人影若夺走了逆月司南的灵气,逆月司南就会从此消失,易千由也就失去了与衡国皇帝谈判的筹码!
思绪匆匆在易千由脑海里掠过,他精神一震,撑起身子,提剑冲了上去:“住手!不许动它——!”
忽然头顶一片黑影笼罩,粘稠的液体滴落到林云渡跟前,她抬头,惊恐的瞪大眼睛,低转头看向易千由的方向,大脑还没运作,她的身体就已替她作出了决定,飞奔了出去。
血湛从人影的身上穿过,人影毫发无损,以致易千由呆愣了一瞬。此时突然后背被林云渡拍了一掌,掌力使易千由的身体穿过人影,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后倒地。
易千由翻转过身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断了一截的巨藤将林云渡缠绕到半空。
“林云渡!”
“小易……”巨藤越缠越紧,林云渡的脸胀红,巨藤想要勒死一个人只需一瞬。
但它却没有这么做。
易千由回头看了看即将拿到黑麻袋的人影,咬牙再次爬起,轻身飞上藤墙,又沿着伸起的藤尾飞踩而上,到达最高点时,猛然跃起,双手握住剑柄,利用落下去时的俯冲力,重重的砍在藤身上,一剑断之。
巨藤在利用林云渡,吸引易千由来救她,如此,人影就可以顺利的拿到逆月司南了。
易千由猜到了原因,可他还是选择救林云渡,因为如果他选择先去夺回逆月司南,巨藤就极有可能会勒死林云渡。
缠绕着林云渡的那一段藤尾断了,突然被松开落下去的林云渡下意识的大喊:“啊——”
易千由比林云渡先落地一刻,他扔掉手中的剑,张开臂膀接住她。
林云渡脑海再次空白,惊喜和痛苦溢出胸腔,她抱住易千由的脖颈,哭了:“你为什么不去抢那东西,你不是说它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易千由抬眸,沉静的看着人影的手穿过黑麻袋拿出了逆月司南,道:“但如果你死了,它对我而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易千由的回答若汩汩暖流,淌过林云渡的心间,温暖了她曾经一度受伤的心。她握拳砸在易千由的肩头,流泪骂道:“你个混蛋啊!”为什么,要让我,越来越,无法舍弃,喜欢你的,这份感情!
“风符锁——”
飒——
突然,藤墙外飞进来一个灰色的身影,宽大的袖口里不断的飞出一张张黄色的符纸,符与符之间有着金色流光相连,咋看之下仿佛金色的绳索,缚住了巨藤和人影。
操纵着符锁的灰色身影落地,笔直的站在中间,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大喝一声:“爆——”
“砰砰砰砰——”
符纸应声炸裂,巨藤被炸碎,铺天盖地的碎片和藤液四处溅散,易千由立即按着林云渡趴到地上。
立于中间的灰衣道长岿然不动。
同样岿然不动的还有被符咒锁缚的“鬼”。“鬼”身上的符咒虽炸开了,却什么事也没有。
“啊!耗费了这么多张符!本道的心好痛啊!”灰衣道长掰着手指头,肉痛的算着损失。近千张符,他得重新画多久才能补回来?再说了,符纸也需要钱啊!算着算着,他开始盘腿坐下,抽出一张空白的符,用手指沾了沾地上巨藤的汁液,开始画符……
一堆碎藤中,易千由拉着林云渡爬起,余光瞥见那个“鬼”站着一动不动,好似正在神游,易千由便立即跑过去把他手中捧着的逆月司南抢了回来。
“冼、端云,冼端云……吾名冼端云……”
“鬼”缓慢的抬起头,狭长的凤眸中,眸光逐渐明亮。
灰衣道长的手一抖,符纸飘落到地面上,“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为什么自己会既兴奋又害怕?就像遇见强大的对手时一样。”
道长猛然站起,走到“鬼”面前认真打量他,明明是魂魄状态,他的魂魄也正在消散……不,是散而不消,周围浮动的点点流光就是他散掉的魂魄。“为什么会这样?”道长的心中满怀疑问。
生灵死后灵魂出窍,或被鬼差带回地府,或被困于某一地方,或游走于世,时间越长,魂魄就会因没有束缚而消散,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眼前的魂魄,似是有什么在护着他,以保他散掉的魂魄还能留在他身旁。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鬼”摇头,伸手向易千由走去:“灵气……我要变强……那样我就能想起来……该怎么回去了……”
“这东西的灵气很强吗?”易千由本想抱着逆月司南后退,却退了一步后顿住,“他无论是失去自我时还是恢复理智时,都在执著于名为“灵气”的东西,他有能力杀了我们这两个阻止他得到灵气的人,但却好像在克制自己杀人?”
易千由低头,司南盘中间光滑的圆盘中,一轮明亮的弦月散着柔和清辉,玉勺正在逆月转动。“没有了逆月司南,他还可以想其他的办法与衡国皇帝谈判,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易千由想着,双手捧着逆月司南迎着“鬼”走上前去。
道长的目光只是扫了逆月司南一下,不以为意的抱臂。下一刻,他猛然转回头,瞪大了眼睛,拔腿便跑过去横栏在他们中间,对着“鬼”大喊:“不许动!本道可以告诉你所有本道知道的灵气强盛之地!但这个东西,本道还没摸过呢!你休想动!”
易千由:“……”
呃,只是因为没摸过吗……难道不是因为它是国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