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由想起少了什么后,当即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左手伸进抽屉里触碰上方暗格,一个厚半寸、宽两寸、巴掌长的扁长形木盒便从抽屉的上方掉落到他手里。易千由把它拿出来,打开后里面叠放着一沓字条。
易千由一一将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好,除了那第一张被他一个激灵给烧了……
“小易,我忙着给师父们当媒人呢。”
“小易,五师父和青青成亲了。”
“小易,六师父和一个酒馆老板娘好上了。”
“小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都被我赶出府成家立业去了。”
“小易,絮儿姐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叫罗凡。”
“小易,爹爹又催我嫁人了……”
“小易,我出师了。”
“小易,我要逐师出门了。”
……
“小易,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回信?”
“小易,八王爷今天又来了……”
“小易。”
直到最后一张信条,上面只有“小易”二字,字后是一点大大的墨滴,易千由能想象到林云渡提着笔迟迟未落,最后墨水凝于笔尖滴到纸上的情景……莫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算杨丘仞给易千由写信是不定时的,林云渡的信条却从不会迟到,每个月必有一张。这个月……已经迟到三天了。或许是她终于放弃了呢?那不是很好吗?
易千由胡乱的收拢起信条,一股脑的塞回木盒子里,然后拍回抽屉暗格处,关上抽屉,走到床边脱掉外衣靴子倒头睡觉。
第二天中午,门外响起巨大而又急促的敲门声,把还在睡觉的易千由给吵醒了。
门外的历风行焦急的边拍门边喊道:“小易,开门!不好了!出事儿了!”要不是怕门坏了,说不定他早已直接踹门进去把易千由给揪出来了!这个村子是他的,村子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这门当然也是他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一盏茶后,睡眼朦胧的易千由爬起去开门:“怎么了?”
历风行想伸手掐死他,咬了咬牙后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太阳都快下山了!”
易千由打了个哈欠后揉了揉眼睛:“什么?大军压境?黎国要完?我眼睛酸涩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历风行被气笑了,一手插着腰平声说道:“师父来信说小渡不见了。”
易千由上一刻还迷蒙的神色,下一刻便清醒了,大喊道:“什么?!”刚刚历风行一顿大吼易千由是真没听清,不过现在他听清了。反应过激之后他又平静了下来,转身走回屋里打算继续睡觉,“不见就不见吧,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事?”历风行因易千由这漠不关心的态度,愤然迈进屋里揪住易千由的衣领喷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不见吗?因为你!”
村民听到历风行的怒骂声,纷纷聚了过来看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历风行去皇城的运河区帮人把货从船上卸下来,只要是认识的船家,那么表明杨丘仞多半来信了。只要有信,历风行上船将船舱内的货物搬出去之前,站在船内看着的船家就会找时机把信塞给他。
今天的船家是认识的,历风行搬了快一上午的货物,准备离开时船家才塞纸条给他,回家后打开船家塞给他的纸条一看,当下疾步走去叫易千由。
纸条上写到:小渡抗旨逃婚,线人报她一日前已坐船北上,让你师弟去解决,只有他才能说服小渡。
信是昨天的,那么按照正常行船的速度,两天,林云渡也差不多快到皇城了,她知道易千由在黎国皇城的话,一定会来皇城。
历风行揪着易千由强行往外拖走:“小渡抗旨逃婚,还不是因为你!你立刻找到她!让她回去!要是被人发现她身份,她就玩完了!”
抗旨?逃婚?怪不得……易千由怔了怔神后掰开历风行抓他衣领的手,再度返身回屋。历风行的神色也阴沉冰冷到了极点:“你当真不去?要不是师父说只有你能劝她,我……好!你不去我去!”
在历风行还是随杨丘仞习武的莽莽少年时,曾见过林云渡,那时的林云渡活泼可爱,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永远装着满天星斗,粉扑扑的小脸蛋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揉捏一番。不知不觉,小姑娘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人总会在回忆中发现一生是如此短暂。
历风行说完,转身准备出发,屋里却传来易千由焦躁的声音:“谁说我不去了!好歹先让我穿好衣服啊!”
……
易千由飞奔到皇城的码头,然后开始顺着河道一条船一条船的找。河岸两边的行人只见一道金色人影踏水飞掠而过,遇到从城外驶向城内的船只就会落到船上,是个女的都会被他把脸扳过来扫一眼,接着继续跳到另一条船……惹得船上的姑娘都莫名的兴奋,岸上的姑娘嫉妒不已。
岸上的姑娘:
“嫉妒使我面目可憎。”
“那是金钱易?!”
“金钱易在找人?”
“金钱易!别光找船上的啊!姑娘我刚刚也是从船上下来的,来找找我啊!”
“说不定人家这次是接了悬赏,找悬赏上的姑娘,杀了,抓回窑子,给人当娘子当小妾……你们这些身世清白的姑娘就算了,这辈子都不会被金钱易找的!休想!”
“我改天就离家出走,让我爹找金钱易来抓我回去!”
“怕不是你爹派一群家丁都能把你找到哦~”
船上的姑娘:
“金钱易?!”
有姑娘突然被易千由把脸扳过来便认出了他,有的则看到易千由的脸便震惊的只剩下倒吸气了。
有的看易千由走了还要夸耀一番:“哎呀,这飞驰的背影好帅!”
“啧啧啧,这身姿,这帅气,这自带的金光……”
……
后来易千由找人的事一船传一船,甚至有姑娘特意雇船掺一脚,又特意背对船头,等易千由来扳脸……
易千由始终面无神色的一一找着,即使知道背向船头的十有八九是故意的,但他怕有疏漏。
易千由又扳过来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面含娇羞的眨着春眼问:“公子是在找小女子吗?”
易千由烦躁的把她推开,走到船尾微矮下身,蹬脚飞往下一条船。
当他来到一条船舱载了大半货物的货船,他转头问撑篙的船家:“里面有人吗?”
船家实诚的摇头:“没有。”
易千由眼睛一眯,眨眼就冲进了船舱里。这两年里见过的面目太多,欺诈性的表情自然也见识的多了,船家的反应虽然没问题,但眼神有些飘忽,显然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还是心虚了吧?
不管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他都要进去看一看,万一真在里面呢?
“哎!”船家见易千由跑进去了,当即将船篙扔甲板上,跟着追了进去:“你怎能不经同意就随便进我的船!万一丢了货物你赔得起吗?!”
易千由边走边扫视每一个角落,船舱外围堆着木箱,里面则堆着大大小小的麻袋,在一堆麻袋后,易千由看见了一个背靠着木箱的人,那人披头散发,看不见脸,手紧紧地捂着腹部一动不动,不过看身形就是个姑娘。
易千由走上前蹲下身,伸手去撇开姑娘的头发……一张面色惨白的脸上秀眉拧到了一起,紧闭的眼睛长睫不停的颤动,鼻息时弱时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看样子极为痛苦。易千由的手离着那张脸还有一寸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皮肤在发烫……
这面容即使病弱没有血色也依旧秀美无方。易千由见到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时,除了震惊还有愤怒,他刚进到船舱里就闻到了一丝血腥,越是靠近她,血腥的气息越为强烈。
易千由喉头动了动:“林……”
船家进来了,几步上前将易千由撩起林云渡长发的手拍掉,怒吼道:“你对我儿媳做了什么?”
易千由目光冷冽的站了起来,与船家对恃道:“你儿媳?敢问你的儿媳姓甚名谁啊?你问我我做了什么?应该是我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船家丝毫不气弱的吼了回去:“我的儿媳叫小绣!今天她上船还好好的,你一进来就出事,一定是你的问题!”
易千由冷笑了声,懒得理这种看见只身一人的漂亮姑娘就打算拐来给自己或者儿子当媳妇的人渣,转身弯腰横抱起林云渡,只是这一抱,就摸到她下衣摆湿漉漉的,转头一看她刚刚坐的地方,一滩血迹。如果上船的时候好好的,又没有受伤的话,那就是……
更重要的是现在还发烧了!
船家看见那一滩血迹也出乎意料的愣了愣,但易千由要带林云渡走,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张开臂膀拦住他:“你要对我儿媳干什么?快把我儿媳放下!”
易千由的神色冷到了极点,抬脚就将船家踹到一边:“让开!改天再找你算账!”说完抱着林云渡走出船,飞往最近的医馆。
风声呼呼拂面而过,空气也不再似船舱里的沉闷,林云渡微微睁开眼睛,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抓着易千由的衣襟,声音轻飘飘的问道:“小易,是你吗?”
易千由咬着牙抿了抿唇,忍着莫名其妙的怒气道:“……是。”
得到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复,林云渡扭曲的面容微微舒展开,头往易千由臂弯靠了靠,笑着闭上了眼睛:“那就好……”
“……”易千由抱林云渡的手不禁紧了紧,跃上一个屋顶疾跑一段又跃到下一个屋顶,金衣飒飒随风作响,林云渡散下来的墨发亦飘展至身后。
那些姑娘们见易千由进了一条货船,然后与船家的吵骂声之大,都传到了岸上,再然后,她们就见易千由从里面抱着一个姑娘出来跑医馆去了!
“啊啊啊,我多想金钱易会为我与他人对骂啊!”
“我更希望金钱易抱着的那姑娘是我!”
“这背影看着更高大帅气啊!”
“那姑娘好像受伤了?”
“我不甘心,我要去看看究竟是哪个贱.货敢勾引金钱易!”
……
易千由跑到医馆对面的屋顶,落地直接跑进医馆,喊:“大夫,快帮她看看!”
幸好今天医馆里来看病的人只三三两两,若是人多,易千由估计会直接掏钱砸人,逼大夫先给林云渡看病……
须发半白的老大夫被易千由这一突然的大吼给吓了一跳,正好其他人的病看完了,而易千由“金钱易”的鼎鼎大名皇城里几乎无人不晓,几个看了病抓了药的赶紧拿着药快走了出去,生怕被他惹祸上身。
金钱易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就跻身了赏金猎人中的几大巨头之一,而且年纪轻轻,一定手段了得,当然这手段一定会被传得阴狠毒辣,所以正常人除了那群看脸的姑娘,普通人见到他都要下意识的退上一退。
老大夫就没那么多顾虑,来这儿的都是病人。老大夫走上前去看了看易千由怀里的林云渡,问:“这姑娘这么了?”
“她现在烧得厉害,而且……”易千由顿了顿,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继续道:“月事来了。”
老大夫听罢,伸手抚了抚林云渡的额头,手一抚上就弹开了:“哦哟,这么烫!”然后让易千由抱林云渡进里屋,自己则去叫自己的老伴来给林云渡换衣服看病。
原本姑娘们到了医馆外面想悄悄扒门框看里面,可是她们扒着门框缓慢挪出半个头时,却只看到空空的医馆只有一个站守药柜的小二,被这么多姑娘看着,小二腼腆的伸手打了个招呼:“诸位姑娘可是来看病的?”
姑娘们纷纷下意识的把头缩了回去,不久,其中一个就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问:“你可看见一个穿着金衣的公子抱着个姑娘进来过?”
小二很实诚的摇头:“没有。”老大夫是叫了老伴才叫他这个小二来前台看着的,他的确没有见到易千由。
“难道不知不觉又换地方了?”姑娘疑惑的自言自语,抬眼又看了看小二,小二的脸更红了。这单纯的模样不像是会说谎的,“真没看见?”
小二摆手:“真没看见。”
于是姑娘们就到附近的其他医馆去找了。
傍晚,夕阳透过窗口照射进屋内。
林云渡醒来,坐在一旁的易千由便伸手抚林云渡的额头,依旧很烫。
林云渡眨着仿佛盛满月华的眼睛盯着易千由看,相较于记忆里柔和的面庞,眼前的这张脸更坚毅成熟,眼神里也多了些凛冽,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肤色……忽然想起初见他时脑海里浮现出的那句话:陌上人如玉。仅仅两年,就已经差点认不出来了。
易千由收回手,垂下眉眼低声问:“感觉好点没?”
易千由低沉的嗓音直戳得林云渡的心如小鹿在怀,林云渡乖乖的点了下头,然后开口喊了他一声:“小易……”
林云渡的声音有点小,易千由把头凑近了些:“怎么了?”
林云渡满意的笑弯了眼:“没事,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而已。”
易千由轻笑:“长丑了还是长帅了让你认不出来?”
林云渡眨了眨眼,沉吟了下道:“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长丑,这样就不怕别人跟我抢你了。”
“……”易千由的笑渐渐沉淀,目光锐利,问:“你身体不舒服还跑出来?”
林云渡忽然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那时候气都气死了,哪还去想其它的?谁知道……”
易千由敛了敛自己严肃的表情,接着问:“你什么都不带就这样出来了?”连剑都不带的话就很稀奇了。
林云渡开始往被子里缩,直到被子盖得只剩半个头,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跑出来时没带钱,又不想回去拿,怕被师父们抓回去关禁闭,就打算把钗子给船家抵押船钱,可是船家说钗子太普通,不够,然后就把剑也……”看到易千由越来越阴沉的表情,林云渡直接整个头都缩被窝里了,好可怕。
易千由站起身,把手伸进被窝里把林云渡的手抓住,让她松手:“躺好,头别埋被窝里,会憋死。”等林云渡躺好后,易千由努力和颜悦色的问:“那船家可是今天中午那个?”
“今天中午?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有人在耳边吵,然后好像就被你带出来了?我只坐了一条船,船家说可以直接到黎国皇城,我就上船了。”林云渡边回忆边道,头脑昏胀,有些想不起来了。
易千由当即直起身,目光幽幽的脸上嘴角噙着丝阴暗的笑,道:“那我便需要去好好谢、谢、他了!”说完转身往外走了两步,终是忍不住的停下来咬牙道:“钗子普通?那是他眼瞎!把他的船卖了都不值那钗子价值的十分之一!这里是医馆,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帮你把船钱付了,再把东西拿回来。对了,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噗——”林云渡前面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易千由好霸气,后面莫名戳笑点,又觉得易千由很可爱。“有啊,粗茶淡饭,随便就好,不需要你去找一些奇特或者受欢迎的菜式。”
易千由怔了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