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由接下来好几年的生活几乎可以用【早饭—早习—午饭—午习—晚饭—晚习—睡觉】来概括。
看书识字读书练字是枯燥无味的,当他感到厌烦时,他便换着法子去对待。例如人物传,他会拿主人公的身世与自己做对比,若活得比自己当乞丐时还惨,那就……同情一下?反之,则默默恨到:好的,我记住你了!
……
现今天下两分,北方黎国,南方衡国,虽两国的疆土面积相差无几,但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两国的强弱十分明了。
南方被大大小小的蛮族占领,衡国从建立到收服整个南蛮就花了近七十年的时间,而黎国边境虽少不了北狄的进犯,但因其国力本就强大,夷族对黎国的战争中,狄族往往最后都是举旗投降的那一方,如此,黎国便在衡国还处于水深火热的情况下继续安稳的发展了七十年,黎强衡弱是必定的。
据闻黎国与衡国的第一任君王曾是一对亲兄弟,长兄顺理继承了皇位,改国号为黎,弟弟则率领着自己的一帮心腹发兵南下,稳固自己的势力后自立为王,举国号为衡。
或许正是因为两国的君王是兄弟,黎国才没有在衡国刚建立的时候就发兵将其扼杀,而两国的皇室也都姓「长」。
太傅说:“你将要做的任务便是与潜入黎国中的细作接头,尽可能的将黎国分崩离析。这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知道你身份的无论是黎国人还是衡国人当然越少越好,我们会派遣细作潜入黎国,衡国之中自然也很有可能潜藏着黎国的细作。”
“黎衡两国的开国君王是一对亲兄弟,虽两国敌对,但除了服饰之外,通用的文字、语言以及货币都是一样的,所以你不必担心进入黎国后容易被人怀疑。”
“现在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当然你现在说不想做也已经晚了。”
“你习得你师父的武功后,到了黎国,再如何不济也能在危急时刻保住性命,但关键是你能学得会。而老夫教授你学识时也会格外苛刻,这注定是一段漫长而艰辛的历程。”
易千由神情坚定的点头:“我明白。”
太傅闻言,赞赏的点了点头:“嗯,看来你师父没看错人。”
“……”易千由暗自在心底苦笑,“若是太傅知道当初师父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说想赚钱,然后师父便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豪迈之情收了我的话,不知太傅会不会作另一种感想。”
“但潜入黎国当细作好像与赚钱沾不上边啊师父!”
“太傅您再重新组织下语言,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没看错我么?”
可惜无论他内心嚎得多么热烈,太傅都是听不到的。
武丞相府就像一个家,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自己家人一般,下人除了在有外人来时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下人之外,其他时候都只是按自己的意愿在府中做自己想做的事。
易千由也越来越明白为何杨丘仞会只留下那些性格和善,人品好的下人了。
一个热热闹闹的家,总比一个主人和一群麻木的下人要好得太多。
杨丘仞虽已人到中年,但那副饱经沧桑的刚毅脸庞却也为他赢取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再加上他武丞相一职,曾几何时,府外来为自家女儿或沾点亲带点故又或强行沾亲带故的“女儿”求亲的达官贵人至少几天便来一个,但最后也都无一不被拒绝,悻悻离去。
守门的家丁大哥收到的送给杨丘仞的诗笺情书都可以装一箩筐了,但它们最后都逃不过由杨丘仞亲自放火焚烧的命运。
杨丘仞一封一封不紧不慢的将信笺扔进火盆中,一本正经的语重心长道:“人姑娘家花了那么多心思书写装表的东西,自然是由她们意欲送达的人——老夫来处理最为妥当,如此也不枉费她们的一片心意了。”
易千由看着那火盆中欲燃欲烈的信笺,默默翻了个白眼。
师父你的动作一点也像“不枉费她们一片心意”的样子啊,好像比直接被家丁大哥烧掉还残忍。
如果一个人送给自己所爱之人一封情书,你是希望那封书信是在家丁这一环节上断了,没送到所爱之人手上,还是希望所爱之人收到了,却连看到未曾看一眼就烧掉呢?
好像两个都不好的样子,但至少前者说明她们还有机会,而后者就是无望了。
易千由也曾问过絮儿和其他府里的哥哥姐姐:“为何师父不愿娶妻?”
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众人的摇头:“从我们来到府里那一天开始到如今,老爷就一直是独自一人。”
他越来越觉得他的师父是个怪人了。
既不像官场之人,又不像江湖侠士。
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武丞相府却同一群下人们平起平坐,下人们每月还能领到月钱,每顿饭也很丰盛,不敷衍。师父好像每天都无所事事的模样,难道师父不用上朝?因为离皇城太远了所以才不用的?他想通了一些问题,另一些问题就跟着出来了。
听闻师父出行的时候,若是看到哪个穷人顺眼了,就会豪手一挥,一掷千金……这,易千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他也受过杨丘仞的“一掷千金”之恩不是么。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
【黎衡九十年十月中旬】
易千由照常临窗夜读,他倚的那扇窗对着后院,那时正值深秋,后院金黄的枯叶飘飞满院,夜风微凉,月明星稀,按照书上所说,此情此景正适合对月独酌,抒发抑郁惆怅之情。
而的确也有人在这么做。
杨丘仞正是那对月独酌之人。
其实杨丘仞独自一人喝闷酒,易千由撞见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以前不是忙于背书练字,就是背剑谱记要诀,根本就没时间上前去问。
易千由放下手中的书,单手撑在窗沿上一个翻身就跃出了窗口,而后踩在瓦檐上疾跑了两步,再一腾身,便从二楼飞了下来。
这三年间,易千由就如变了个人一般,身梁飞窜不说,面容也越发的清逸俊朗,这一身白衣翩翩,倒有几番玉树临风的意味了。
“师父,徒儿见您总是独自一人在这喝酒,是有何烦心事吗?”
易千由轻巧的落地后,一点也不避讳的边问边向杨丘仞走去。
杨丘仞坐着的石桌上摆了两大坛酒,每次杨丘仞总会抱着两个差不多大的酒坛来此,喝完就走……铁打的定律。
杨丘仞听到易千由的声音,黯然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头,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冷哼道:“小子,轻功学有所成就到师父面前来嘚瑟吗?”
易千由扯了扯嘴角,走到杨丘仞的对面坐下:“师父你想多了,徒儿只是想替师父分忧。”
杨丘仞一顿,冷笑着倒了碗酒:“你省省吧,这件事你是解决不了的,”抬手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用衣袖随意抹一把嘴角,道:“大人的事,你一个乳毛都还没开始褪的小屁孩怎么能懂?”
“……”易千由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杨丘仞倒酒喝酒,神情……悲悯?
平常的杨丘仞意气风发,豪情万丈,让人觉得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摆平的,况且他有钱有势,武艺高强,想来也的确是没有什么是他摆不平的,但此刻借酒消愁的人又作何解释呢?
人无论多么有钱有势,能力再大,总会有自己无法做到的事。
杨丘仞瞥到易千由的神情,神色顿时暗了下来:“小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在可怜老夫吗?”
易千由皱了皱眉,好意说道:“师父,天凉,喝完酒就回去吧,当心感染风寒。”
“……”杨丘仞低头默默的喝酒,直到最后一碗酒下肚,继续沉默了半晌后竟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曾经,老夫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浪子,凭借一身卓绝武功横行江湖,老夫的妻子温婉贤淑,出身并不富贵,但体弱多病,老夫四处遍访名医无果,最后听闻皇城的升景堂有医治我夫人疾病的大夫,于是我们来到皇城,但是,来往升景堂看病的病人很多,需排队看病,那些商阜、朝廷官员一个个都狗仗人势,用钱财和官势收买大夫,他们不用排队也可以让大夫先给他们看病,就这样,夫人的就诊日期一拖再拖,终是……”
“夫人与老夫成亲四年后便因病死了,后来老夫参加了武举,从武状元一路坐到了如今的武丞相,这其中的艰辛,现今的你是无法体会的。”
易千由:“……”这他的确无法解决。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师父失去了师母,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钱势。在师母与钱势之中选择,师父定会选择前者的吧,不然为何至今师父都不再娶妻?
若当时师父有财或势,师母也就不会早逝吧?师父后来用十几年的光阴奋斗来的荣华,又岂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与悔恨,明明有方法能够救治自己的妻,却因无钱无势而被他人欺压,无能为力的看着她死去……这荣华或许只会让师父在想起师母时,成为一把锥心之剑,让心不断淌血罢了。
杨丘仞叹了口气,将空酒碗盖到一个酒坛口上,站起抱起空酒坛就走:“明天还要修习呢,你不嫌累老夫还嫌累,再不回去,明早若是迟到半刻,修炼加倍!”
易千由听到最后“修炼加倍”四字,顿时吓得打了个激灵,慌忙站起,用轻功翻回了屋里:“是!”
虽然修炼加倍有益他的修炼,但他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况且除了练功,他还要背书啊!太傅说三日要把那本一百多页的《简史纲要》背完,不合格就得罚抄十遍……
一想到自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抄《简史纲要》的一幕,他就不禁打起了寒颤,那就是十本《简史纲要》了,就算化成灰也忘不了里面的一字一句了吧……
第二日清晨,易千由有点小紧张的站到练武场上等杨丘仞,昨晚自己听到了师父的往事,师父今日的教习会不会变得格外严厉?
但杨丘仞完全没有昨晚的落魄沧桑,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就同以往独饮后的第二日一般平常……当真是又成一条好汉了。
易千由默默感叹,师父不愧为师父,徒儿佩服。
小黑:“嘶”
小黑一声低吼,好像在为杨丘仞和易千由又来打搅它们的清梦表示不满。
说来杨丘仞教易千由武功的地方就是梅花林后的那片场地,起初杨丘仞带易千由来这练武的时候,易千由还错愕了一下,幽幽的问道:“师父,这不是遛马场吗?难道第一堂课是练骑马术?”
杨丘仞当即送易千由拍头一掌:“谁与你说这是遛马场的?”
……
易千由要早起练武的时候,看着至少还有小黑小红小白陪着他一起不好受,顿时心理也就变态的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