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由一同与杨丘仞和太傅进餐时,饭还没吃多少,太傅和杨丘仞就如事先商量好的一般,相继告诫他一件事。
杨丘仞伸筷打回了易千由欲夹菜的筷子,一脸严肃道:“日后出了武丞相府,不许跟任何人说你是老夫的徒弟。”
易千由还没来得及反应,太傅就接着补刀:“也不许说你是老夫的学生。”
“啊?”易千由差点要拍桌而起:“为什么?!”
他看着太傅:“是学生太愚钝?”又看向杨丘仞,急切问道:“还是徒儿没习武的天赋?”怕自己在外面给他们二老丢人吗?
可杨丘仞和太傅却没理他,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易千由被他们这一吓,也没了食欲,师父和太傅是故意吊人胃口的吗?不知道话说一半能急死人吗!
两支筷子被他握拢在了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他忐忑地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自己碗里的米饭,直至用餐时间结束,下人们把餐碟和饭桌搬走,他都仍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
杨丘仞坐在主椅上抿了口茶,坐在易千由对面的太傅也抿了口茶,屏退了下人后,他们才开始向易千由解释他们方才对他说那些句话的缘由。
杨丘仞放下手中茶杯,望向易千由道:“老夫之所以会答应收你为徒,是因你已无亲无故,无所牵挂,今后自然就会对老夫这唯一的倚靠效尽毕生之力。老夫与太傅都会将毕生所学教授与你,但前提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任何府外的人你师出于谁。”
“在你能够胜任那个任务之前,你只需安心的待在府里,随太傅与老夫修习便是。”
易千由先是因杨丘仞的话不着痕迹的抽了抽嘴角,师父您把实话告诉徒儿真的好吗?继而疑惑的皱了皱眉:“任务?”
太傅捋了捋胡子,不急不缓的解释道:“此事在日后的授业中,老夫自会告知于你。”
杨丘仞点头:“总之这件事关系到黎衡两国的未来,你是这其中最关键的棋子之一。”
“两国……未来?”易千由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夸张了吧?自己未来能有如此大的能耐?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没可能,教自己武功的是武功高强的武丞相,而教自己学识的是教过无数皇亲国戚的太傅。
杨丘仞摆手,不打算再与他解释更多关于任务的事,开始打发道:“你先退下吧,老夫与太傅还有些事要商量。”
易千由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总结出的最后结果就是:不是因为自己愚钝或自己不是习武的那块料才被太傅和师父嫌弃的。
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双腿一荡,从椅子上跃了下来,站直了伸手向杨丘仞和太傅保证道:“我易千由在此向师父和太傅发誓,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绝不会向任何外人透露自己师出何人!徒儿告退。”
等他退出大厅到转角处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向厨房放腿狂奔——饿啊!
只不过任他跑得再快,他到厨房门前时,下人们也差不多将饭菜给吃完了。武丞相府里的下人不一定是与其他府上的下人一样在主人用完餐后才可用餐。
易千由见着此景时的内心及动作表情都是崩溃的:“啊,各位哥哥姐姐们请嘴下留情!”
丫鬟姐姐们忍住笑道:“小易来晚啦~”
“谁让你之前在大厅里那会儿不吃的,喏,你那碗被你搅得快成饭泥的饭还在呢。”丫鬟小婧抬了抬下巴,指向灶台嗔怪道。
文儿轻笑的向他招了招手:“安啦安啦,你絮儿姐姐还特意留了几道菜说要陪你吃呢,我们怎么可能会让小易饿着呢?”
家丁大哥们剃着牙走了出来,都一副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将自己沾了油渍水渍的手拍在易千由瘦弱的肩上,各留下一句话便面不改色的走了。
家丁甲:“小子,既然进了这武丞相府,就不要太拘束,当然也不能太放肆,要有分寸。”
家丁乙:“把这里当家就成,这个家在你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之前,就由我们来守护了。”
家丁丙:“好好修习,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家丁丁:“当然前提是要听老爷的话,完成老爷的吩咐。”
……
家丁大哥们的心意是好的,听着他们的话感觉他们就像自己真正的大哥,当然如果能略去他们将手中油拍他身上的动作的话。
易千由被拍得腿直发抖,膝盖都快跪地上了,“各位大哥就不能好好说话别动手么?”
坐在厨房里被众人挡住的絮儿听到众人的调笑便知易千由来了,于是站起身去将放在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里面自然也包括易千由的那碗几乎捣成泥的饭。
絮儿道:“小易要将自己的饭吃完,不能浪费。”
易千由摩擦着双手看着其他丫鬟姐姐们收拾干净的桌子上摆出的饭菜,一个劲的点头应答:“好好好,只要能吃饭,什么都好说。”
……
“嗝~”
易千由抚着自己吃撑了的小肚子,圆满的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坐在他对面的絮儿手捧着才吃了几口饭的饭碗,将目光从桌上只剩下菜渣的盘碟移向犹如一条渔夫晾晒的咸鱼般摊靠着的易千由,心情甚是复杂。
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后悔陪他一起吃饭的念想。
“哎~”絮儿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说生气吧,看着他那骨瘦如柴的样子,倒又觉得吃多了有助于长身体,也是好事。
对于易千由来说,挨饿是常有的事,但那是因为乞讨无果。现在身处武丞相府,有东西吃还饿着自己的肚子不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吗?
易千由坐直了起来,赔笑道:“絮儿姐,抱歉啊……”
一旁的大厨娘二厨娘也笑着摇起头来,大厨娘来到角落的菜篓处拣出了个剩下的胡萝卜和几棵青菜去清洗:“还可以炒盘菜,絮儿等等啊。”
絮儿微笑着点头:“嗯,谢谢大姐。”而后转头看了看易千由,忽然收回了笑道:“小易回去换身衣服吧,待会儿还要随太傅修习呢。”
易千由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服,虽然白色的衣服上只看得出沾了些水和油渍,他并不觉得有多脏,与他之前的那身乞丐装相比,那真的是干净得不得了了,但大户人家的人衣服脏了点都会去换掉吧?
以往那些大户人家的人对他们都是避而远之,若是被哪个乞丐拽了一下衣角,他们都会对那个乞丐一顿臭骂,说的内容无非都是“这身衣服的价钱你们赔不起”外加“晦气”之类的,最后高傲的甩了下衣袖不悦地走了,也曾有过好几个富贵之人一脸阴霾的返身说回家换衣服。
听说富贵人家的人都比较迷信,遇到晦气的人或事都会回去梳洗一番,以保证自己的财运不会被晦气堵拦。
易千由墨色眼睛里的眸光暗了暗,低头应了声“是”便回屋去了。
絮儿:“……”
二厨娘望着易千由有些落寞的背影,坐到絮儿身旁,说道:“小易好像不太开心啊。”
絮儿一手握着伫在饭里的筷子,一手撑起下巴,微微苦笑:“别看他小,有时候大大咧咧的,心里却跟有块明镜似的,什么都懂,因为是曾经的经历,让他过早的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吧。现在估计又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才这样的。”
……
易千由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看到昨日被自己放在镜台上的钱袋,便拿起来抛了抛,里面银子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嘲杂。
啪——
他撇撇嘴,反手将钱袋拍回原来的地方,转身就出门了。
本来他想着,若是拜杨丘仞为师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爷爷说,世上无难事,苦心人不负,只要自己一直坚持下去,最终也一定能不负所望,而这支持他坚持下去的筹码就是那袋银两。
但没想到结果会如此顺利,那袋银两自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世事总是如此无常难料。
易千由独自踱步到后院,百无聊赖的随便逛了起来,絮儿让他换身衣服,他知道是为了向太傅表示敬意,太傅何许人也?整个衡国中学识数一数二的人物,能屈尊来教他这个小乞丐已经是破天荒了。
晌午,冬日暖阳普照着素裹的大地,金色光辉于雪地中反射入人眼帘,刺目的令人不禁眯起了双眼。檐角结的寒冰锥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寒光闪闪,檐顶上融化的雪水与冰水顺着冰锥滴滴落下。
易千由望了望檐上的冰锥,内心感叹:“今年的雪是他见过下得最大的了,但化得也快。”
后院的梅花开得格外的娇艳,压在枝头上的白雪也相继滑到地上、消融,枝干上覆着的薄冰反射着凛凛白光,看着更是冰清玉洁,惹人喜爱。
沿着梅林边的小径一直走,尽头处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场地的对面有一个马厩。
“嘶——”
“小黑,小红,小白,趁现在天气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别跑出梅林啊。”
“嘶嘶——”
“咴咴……”
易千由站在场地边缘顺着声音向马厩望去,看到的就是三匹分别为黑、红、白色的马,以及一个马夫。
三匹一看就不简单的马嘶鸣着,好像在应和马夫的话似的。
马夫一一解开束缚着它们的缰绳,接着三匹马便相继跑出马厩,在空旷的场地中奔逐。
马夫转身,看到易千由时有些惊讶的走上前:“小易,你怎么来这儿了?不用念书么?”
易千由微笑着摇了摇头:“师父要和太傅商量些事,不知道要商量到何时,我无聊就四处走走。”
马夫名叫罗且,是个样貌清明的青年,身梁不算魁梧,看着儒雅得紧,一点也不像个马夫,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适合当马夫,倒适合当书生贵公子之流。
前天替杨丘仞赶马车的那名车夫是罗且的舅舅。
“那你也不要逛太久,太傅若是找不到你,就等着挨罚吧……啊——”罗且刚嘱咐了易千由两句,小黑就突然跑了过来,转身屁股对着罗且的后背,两条有力的后腿先后抬起,跟着两道湿润的雪瀑就相继飞盖了罗且一身,融了一半的冰雪落进衣领里,再被脖颈的温度一捂,很快就化成了水,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罗且慌忙抖掉身上的雪,回身就是追着跑得飞快的小黑佯装生气的叫喊道:“小黑,站住!让你再调皮!”
易千由眉眼弯弯的笑了笑,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很另类的府邸。
“罗且哥,我走了,哦,还有,小黑小红小白再见。”
回应他的是三匹马的叫声以及罗且被小黑耍得团团转的气吼声。
小黑:“嘶……”
小白:“咴咴……”
小红:“呼……”
“哦哦,再见!小红停下,”罗且匆忙向易千由道了声再见,回头就叫停小红,然后爬上了小红的背,指挥道:“小红上!追上小黑,晚上给你加餐!”
“小白去,拦住通往梅林的那条路,晚上也给你加餐!”
“小黑,投降吧!”
退到梅花林边的易千由:“……”忽然有种在看四个小孩子玩追逐游戏的错觉。
“罗且哥加油!”
来日方长,下次再见。想想自己习文练武,现在什么底子都没有,看来这“下次”要很久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