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庙门外的风吹的有些凉，我爹抽着烟。老妈拉着我胳膊，脚下的泥土路高低不平的，我小心垫着脚。眨眼功夫我花了家里五百块，也没感到自己发生了多好的事儿。
农用三轮车启动起来，发出呗呗呗的声音。老爹依在大三轮车厢口，看着走出门的庙抽了一根烟，又点着一根。老妈一个人把我架上三轮车斗子，用被子给我盖上：“军儿，躺会儿，盖着被儿，别冻着咯！”我点点头，把被子裹身上，老妈看着我抬手抹了抹我头发。
“妈，别哭！”我软软的说话，嗓子有些哑。“没哭，风大。回家要听话，可不能撒泼！”老妈垂着泪，咬咬嘴唇，把被子往我身上扯了扯。“睡会儿吧，一会儿到家了，让你爹给你下鸡蛋面条！”
“昂！”我把被子扯过头顶，车晃晃荡荡的开着。裹着被子的我捂出浑身的汗来，但寻思着听话根儿的我没敢露出头来。
“他爹，等回去找先生算个日子，给军儿找个干爹吧！”车在颠簸中轰鸣着，老妈的话透过被子传过来。
“回去跟爹商量商量！”过了好一会儿，老爹的话才传过来。
“怀军儿那会儿我跌过伤，好不容易才保下来。打小军儿就骨子弱，刚生那会儿我就说跟军儿拜个干爹。都是公公拧着不同意，整天拿着那本子烂乎乎的家谱子来说事儿。拜个干爹又不是继过去，照样随你们老许家姓，入你们老许家谱。现在好了，军儿出这事儿，我可告诉你许承山，这回儿不管咋说。人家神仙婆子都说话了，你们不拜我家带儿子回我们张湾！”老妈什么都好，孝敬父母，友睦亲朋，照顾邻里。只是对于我向来看的别样重，从我记事儿起，老妈一共和爷爷吵过两架。一是拜干爹，一是给我改名。
“成，回头请了先生，花点儿钱请个班子吹一段，也震震那些个脏东西！”爹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那天晚上，老爹和爷商量我拜干爹事儿。吃了晚饭，我看了会儿电视，约莫八点多钟，感觉有些困。和织毛衣的老妈告了一句别，一个人钻进屋子里，上床盖被子就睡。等我醒来过来，四周围着一圈子人。
我抬头看着爸妈还有长辈们，舔舔嘴唇不知道先称呼谁。堂叔看我醒了，连忙出去给我倒水。后来我才知道，在十点来钟，我爹还在爷爷家没回来。我妈还像往常一样，睡之前会到我屋看我睡没睡好。进我屋门才发现我躺在地上抽搐，我妈把我扛起来就出门往外跑。
还没跑到我爷家就累的不行了，不得已砸开我堂叔家门。二谱子还是很不解，不知道烧是怎么起的，也不知道烧是怎么退的。
过了两天再去火神庙，那神婆看了我很长时间，又听我妈讲了这些以后。建议我妈尽快给我找个干爹，命硬的那种，越快越好，晚了的话。魂会越跑越远，最终回不了身，估计我这样回活不过十二岁。
爷爷勉为其难的答应之后，村子里却没人愿意收我这个干儿子。一般儿拜干爹的做法是一大早出门，碰见第一个长一辈的男人。无论大小，都要拜干爹，而被碰到的人基本上都会同意。但是我出了奇的连着一星期，碰到的男人连一个答应的都没。都在第二天一早我家收到一袋子零食或者糖果，直到后来男人们清早都不敢出门儿。
我妈带着东西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儿，第十家还是第十一家我忘记了。“妈，咱走吧！”我扯出我妈干净体面的上衣（她很少穿的）。
“那咱明儿再来！”我妈眼里噙着泪，摸了摸我脑袋。农忙的节气，我爹已在家里待的时间太长了。那会儿家庭好点儿差点儿都是在一段时间需要外出务工的，待家时间长了，错过了时候，就要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好几个月。一季不出去，可能到年底就的挨饿，那会儿我记得情况比这还要厉害些。况且去了两次神婆家，花了一千多，那约莫着是我爹一个半月不吃不喝都剩下的钱。
“妈，咱不来了成不？”我嗫喏一会儿，咬着嘴唇对我妈。“姐，画画挺好看的！”我姐是个绘画的天才，如果不是我一场场生病，掉魂儿。或许，她的画会出现在某个时尚展厅，受到亿万人追捧。而我那，花去家里无数钱财，埋葬了家里前程不过是造出了个整天和死人棺材打交道。挨饿的时候甚至经常诅咒人死的快点儿，敲一次棺最少够我吃十天。
我妈回头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大人的事，小孩儿管这么宽！”我捂着脸不敢哭，老妈想抬手摸摸我的脸，又作罢。再前面走着，我再后面跟着。
那天夜晚，我又是一场高烧。半夜十二点，老妈一个人背着我砸开我两个堂叔家的门。两个堂婶还有我妈，三个妇女把我轮番背着，到村后面二谱子的家里。二谱子的针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我妈在夜里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骑了二十里路，砸开神婆子家的门，又和神婆子一块儿来到我们村。
神婆应该是有点水平的，喂了我一碗符水。找了村子的大公鸡，对着公鸡猛K几下。雄鸡一唱，我魂归来。在我妈以外我没啥希望那会儿，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敲开了我家门。他是许十三，稣夫。嗯，反正老婆死了，儿子死了，爹娘死了。这才是真的命硬，遭过雷劈都没劈死的人物。
老妈把他请进屋，把我喊出来坐在角落里。老妈指挥给姐姐一块钱，让她去买包茉莉花茶来。“十三哥，您是说想让我们家军儿拜您当干爹！”老妈很激动，大概就像我要起死回生似的。
许十三穿着粗布的上衣褂子，络几个补丁。裤子是蓝色的粗条纹，鞋是很老的那种布鞋。他很苍老，又显得很精神。眼睛直直得盯着我看，像是电影中那种侠客看到如意弟子一样。
“你，你不是！”他就是在四闷子下葬时候砸四闷子棺材的那人，我吞咽着吐沫道。老妈歉意的一笑，“娃还小，不懂事儿，十三哥担待着点儿！”
“军儿，别害怕。大爷（一声，伯父的意思）给你出了气，四闷子到下面不会安生的！”他笑了笑，很僵硬。“弟妹，你也知道我是和死人打些交道的。我这也没个子嗣，原本就想看中了恁家军儿，想收个关门儿。但又怕恁家看不起俺们这些做匠活的，尤其俺这匠活儿还是跟死人们打交道的。这种事儿我也了解一些，就舔着脸来看能不能绕军儿来给我当个儿子。俺们这一门子，都没能活过六十的。弟妹，您看着能不能——”许十三说着话搓搓手，尴尬的笑了笑。
“十三哥，军儿这么烧下去。怕真和火神婆子说的，过不了十二岁，唉！”老妈说着点了点头，眼中含泪。
“不过，我要的军儿进我们家门，咱们虽都姓许。但我要军儿入我们家谱，名也要改。军儿的名镇不住自己的名字，帝都破煞，最好起个帝都的名！”
“这不可能，我们家就军儿自己，过继过去——”我妈连忙摇头，摸了摸我脑袋道。
“我保军儿最少能活到五十九！”许十三说完，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来。“给军儿的见面礼！”他说完弯腰把红包放板凳上，扭头出了我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