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二兄弟,这是要干啥呀,触怒亡人要遭灾滴!”五大爷连忙跑到棺材前,死死拉住我爹的胳膊,把他粗蓝步褂子都拽的变形。
“遭狗屁灾,你们几个崽子也想撒你二叔的气?”老爹拧了拧脖子,对着欲上来的四闷子几个儿子猛一瞪眼。“信不信老子,刨了你们直系三代祖坟!”我在老妈怀里,晕乎乎的,看不清老爹什么表情。
“下葬,还下个鬼孙。镰吧镰吧埋咯算吊完!”我爹又对着棺材猛踹一脚,恶狠狠的走到桌亭前,抓起相框猛摔一记。“四闷子,你个狗货。敢缠俺家军儿,老子刨了恁家直系三代祖坟!”
我感觉都稍稍清醒了些,再望向被我爹撂在桌亭上四闷的相片。那股子遍体发寒的感觉,像是消退了。我迷糊着,喊了句:“爹!”
老爹赶紧凑过来,从我妈怀里把我抱起来往外走。“二兄弟,这下着葬那,不合规矩!”五大爷急得直拍腿,我爹抱着我转过身来。盯了五大爷一眼,“你们这一服的,都他娘一个尿性。这棺老子不抬啦,烟老子也不抽啦。要我家军儿,让你四哥缠上,我说刨你家坟,不带一句瞎话。许付亮不信的,咱试试!”我迷糊的往我爹怀里一倒,沉沉的睡过去。
头昏昏的,我感觉自己像是躺着,想坐起来。使了使劲儿,老妈把我扶起来。“都说啦,别瞎跑,别瞎跑,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哎!”我妈说着话,抹着泪儿。
“妈,喝水!”我嘴巴张合几下,软软的吐出几个字。老爹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看地上的烟头,少说也有两盒了。
老妈很出奇的没说道我爹抽烟,看了我几秒,深叹了口气。转身到门口,对着门外的玩毽子姐姐道:“妮子,给你弟倒点热水去,看还有糖不,桌子上有钱,拿两块钱买包红糖给你弟弟放点儿!”
“知道啦!”我半躺着,背后垫着高高的枕头。姐手里抓着老一块的纸票出了堂屋门,我迷糊着老想睡觉。
“爹,来啦!”我妈连忙起身走出堂屋门口去迎,我爷手里掂着白塑料袋子进了屋。“军儿,头还疼不?”
我舔了舔嘴唇看向爷爷手里掂着的袋子,有糖块,山楂片还有饼干。爷爷家有个放东西的橱子,透着玻璃都看到里面华华丽丽的世界。那里有糖果,饼干,还有苹果。每到八月十五,还有华丽油纸包装的月饼,有哈密瓜馅儿和枣泥馅儿的。比我们家在镇上做的,半寸面加指甲大糖稀混的月饼要好吃多了。
“不疼啦,不疼啦!”吃货,会忘记疼痛的。
“磕眼角上了,二谱子包的怎能行。骑车子载军儿去李楼缝针去,李老虎缝的针不咋留疤!”爷爷看了我一眼,转身瞪我爹一眼。
“爹,你先歇歇,我这儿就载军儿去!”我爹给爷爷拿个凳子,老妈找出小椅子来,我爷坐我床头前。
我被架上自行车后座,老爹回身望了望,“抓好啊,军儿!”车子颠簸着到丁字口,往南,又到下葬的地方。
那些人还没进行完仪式,一个有五十岁左右的老头。站在棺材钱,手往棺材上一抛,三个铜钱稳稳落在黑木棺材上。“叩棺一声,叩中人听。午时便葬,可有冤情!”那老人的声音像是在唱京剧,我哧哧一笑,震得右眼角钻心一疼,眼里喊着泪,捂着嘴。
“爹,那个给演电视样的是干啥地啊!”我抓这老爹的粗蓝步大褂子,问道。
“叩棺!”爹冷冰冰回道,我又看向那老人,老人抬手握着拳头,对着棺材一个方位猛的一砸。棺材晃动一下,我感觉周围空气都猛的一冷。那老人似乎没有感觉到,又对着棺材一记重砸。“棺叩两声,棺中人听。吉时已到,下葬!”老人说完,对着棺材猛一砸,像是感应到什么。转头向我看过来,他很瘦。
灌骨突出,身上是极不相称的衣服。笑了笑,露出大黄牙,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搂着老爹的背,把头转向另一边。
李老虎的缝针的技术还真是没的说,三天看针,七天启线。我伤口长的还不错,在第七天早上,老爹早早把我从床上喊起来。“爹,我再睡一会儿!”我躺床上打着滚儿,我爹对着我屁股就是一下,“赶紧的最后一天啦!”
门外起着雾,我爹给我套上绿色的军大衣,自己带上毛线挡脸帽子。我被按在自行车后座上,车一颠一颠的走着,丁字路口下南,茫茫一大片白。因为有条河的缘故,我便下来,我爹推着自行车,我在身后走着。
到四闷子下葬那块地方旁边的小道,我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四闷子墓旁蹲着一个人,看不清楚啥样。越是这样,我越想看清楚。一边跟着老爹,一边扭着头盯着雾茫茫中在四闷子墓旁的人。
那个人像是感觉到我看他,蹲在地上转过身来,抬起头咧嘴一笑。一头栽到墓穴旁,血流一地,四闷子。他脖子呈一百八十度扭曲断裂。脸正对着我,头颅像是有人在倒提着;嘴裂开很大,露出仅有的黄牙。脖子的断裂处,咕嘟咕嘟的躺着血。口中流着不知是口水,还是什么,左面嘴角将要挑到耳朵根儿,一只眼睁开,一只眼闭着。
周围传来呼啦呼啦的声音,我吞咽了口唾沫,张大嘴巴,猛往后一退,脚被什么东西绊到,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爹一顿车子,转过身来,看向我。我身体打着摆子,对着四闷子坟墓颤抖着抬手一指,大叫一声,“爹,四闷子!”或是我叫的声音太大,眼眶炸裂的疼,血顺着脸颊淌下来。血是温热的,我却感觉到有个温热滑腻如同舌头样的东西在我脸颊舔着。
我猛晃脑袋,我爹双手按在我肩膀上。“军儿,咋啦,别吓唬爹啊!”我心脏跳动的厉害,恐惧带着好奇又看向四闷子坟。蜷卧的四闷子,耸动几下,像是条蛇,又翻滚起来。血把他浑身,土地都侵的血红。我猛打下摆子,再度大叫一声,眼角猛一疼,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迷糊着睁开眼,在爷爷家。旁边是李老虎,正和我爹说着话。“二叔,这军兄弟砸回事儿啊。都说啦小心点儿,不能使劲儿,口子又开啦,唉!”
“这眼没事儿吧,老虎!”我爹在堂屋门一摆手,李老虎走到门口。他穿着很朴素,只不过他眼睛特别有神。整个人胖乎乎的,却有很有神的眼睛,让人感觉很奇怪。
“二叔,眼睛是没事儿,不过估摸着,军儿眼角得留个疤!”老虎接过根我爹特意买的硬盒宏图,点着抽了一口,皱了皱眉到。老虎治病的能力有多强我不知道,但他绝对是个预言家,没错,我现在右眼角还有块挺明显的疤瘌。
“到底咋回事啊,二叔,你说道说道!”老虎搬了个椅子做上翘起腿来,粗布褂子,西服裤子,再加双老布鞋,这行脚医生搞得和艺术家似的。
“前两天,东头四闷子不是出殡嘛。军儿去抢响——”我爹抽着烟说着话,一会儿抽了两根,“今刚起来,寻思去你家给他拆线哪。过四闷子坟那块,军儿说看见他了。一叫就成这样了!”
“二叔,不会是军兄弟被缠上了吧,你看看要不去西边火神庙给军请神仙上个锁试试!”老虎把烟摁灭地上,顿了一会儿又道:“喜爷可不信这个!”
“信不信的,保个平安也好!”我爹顿了好一会儿,把烟摁灭在地上,走出堂屋门,抓起我爷家的铁锹扛肩上就要往外出。
“我说,二叔,你这是要弄啥去!”老虎起身急忙走出堂屋问道。
“老子去刨了四闷子那个龟孙的坟!”我爹狠声道。
“滚回来,求什么玩意神,去集上买个鸡给军儿炖炖。李老虎亏你还当医生那,你学的马克思都学狗肚子里去啦!”门外传来我爷冷哼声,很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