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闷子家斜往西偏北是村里的河,我十岁那会儿经不住诱惑下了一次。差点没淹死,干爹说那里淹死过娃娃,不安宁,自此我再没下过河。
耳边传来一声喝,我一惊转头看过去。四闷子家大儿子,从地上拾起一陶土盆。我爷的声音传过来,“三伢子,往墙上砸,别误了时辰。”
那个叫三伢子的子男人举起陶盆,往墙上一甩,土盆应声而碎。他连忙跪倒在地上,真不知道他们的泪腺是怎么长的,说哭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桌亭出了门,棺材也随在其后,我躲在小角落看着。等棺材被抬出破烂栅栏门,“出门停棺勿忘家门——”起灵人五大爷仰头高喊,很有豫剧的味道。
抬桌亭的人猛一顿,转过身来。前头对着四闷子家门口,我老爹带领的抬棺人稳稳的转过一圈,棺材也对着大门。那些正在前面走的亲朋们,连忙跪下来。各式样的哭喊声,前面抱兜子的四闷子大外甥也停下来,抓起兜子里一把纸钱猛的往天上一丢。并喊道,“开路有钱,诸位莫拦。”
等有半分钟左右,五大爷仰头一喊。“一告别家门,走—”四闷子大外甥还有掂着纸糊车马的三人在前打头。后跟着外门亲戚及抬桌亭子的人,再后是五服里的爷们。棺材领引着的是子孙,都被周围人拉起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是妇女丫头们,亲近的都穿着孝,远点儿的都拿手帕捂着脸。是怕笑起来丢人嘛,在葬礼上笑的事儿屡见不鲜,总归不好看。
我溜到墙面,盯着桌亭上摆动东西,暗暗着急,咋还不上响糖。响糖这东西,其实就是淀粉还有白糖弄成的,除了喇嗓子就是甜。小时候有钱家庭也没多少钱的,那东西对小孩子吸引的很。有时看有些老头老太太总暗暗的诅咒他们,一个人死了能有两次抢响的机会哪,一个是出门,一个是三年。
四闷子家往西边一点儿过了沟有三百来米,就是村里奇葩的双丁字大路交汇处。两个丁字路口,一南一北。相差三五米的距离,因宅基地的关系没变成十字路。老规矩三天下葬,三年立碑。亡人亲人守孝三年,不能婚嫁,过年不沾红不放鞭。鞋子尖要缝白布头,门口要长挂三年白幅。我曾给一家人叩过棺,守孝未满三年,女儿大操大办的结婚,惹的亡人震怒。
五大爷挥手示意高呼:“路口停棺,不忘族村!”前面的桌亭放下来,棺材却不能落地。四闷子儿子跪在桌亭下,五大爷儿子接过一年轻人递来三座似仙魔像的响糖放到桌子前。这是二跪揖,亲朋好友需要再拜祭一次,着实很折磨人。
我紧紧盯着桌上的响糖,舔了舔嘴唇,暗想着过一会儿到落棺的时候那个位置好抢一点儿。三红旗个老家伙最不靠谱了。对面是村子的小卖部,女主人倚在门框嗑着瓜子。她家房顶是绿色的老瓦铺的屋盖,布满的老绿棕邪楞楞的有些吓人。一条黑影飘在屋顶上,猫,我方才看到的猫。它伸长腰,轻喵一声。周围哭喊声很大,没人注意看,也没人注意听。那猫眼睛盯着棺材,摇摆几下身体。尾巴停的很直,又一声轻喵,黑色的毛发突的炸起。像是被开水浇了,眼睛一瞪,呲牙转身跑开了。
“二告村族,走—”又是刚才的情节,我低头溜着墙角,在人群后面跟着。太阳毒辣的升到头顶,起灵人一摆手。我看过去,一个长约三米半宽越两米半,深约两米半的坑早已挖好。坑边是刚刨出来新鲜的泥土,压着庄家作物。
抱着兜子的四闷子大外甥到坑边把最后一把纸钱撒到坑里,这叫祛鬼。请原来可能在这儿的孤魂野鬼出去,给亡人留地方。五大爷对着掂着那些轿马楼的三人点了点头,那三人到坑往东一点儿。把东西都放地方,要开始点火。我正巧抬眼看过去,楼阁里摆着的是八仙,我连忙跑过去,想他们讨要。
“二军儿,给!”说话的人论辈分我该喊哥,我就甜甜的喊了句哥。他从里面抓出来个铁拐李的像递给我,我嬉笑着跑开。
这时候五大爷抬头高喊,“放鞭,碎响!”前面一人拿着一挂鞭炮挂在树上,点着,我把陶塑的铁拐李像塞条纹裤兜里。双手捂着耳朵,放炮又叫惊魂,算是告诉野鬼们,钱也收了不能在妨碍下葬了。鞭炮放完,五大爷对着桌子一拜,又喊道:“碎响!”
我忙向桌亭跑过去,也有其他孩子跑过去。这种时候大人们是不能抢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我看有个孩子已经抢到了响糖,跑的更快,抬起头正好看到四闷子的笑容。他的笑不仅是诡异,还有种邪恶的戾气。我一惊吓,左脚踩到右脚,头感觉猛的一疼。
这时候老爹抬得棺材,后头的抬着龙木突然断裂。棺材往后一颠,老爹他们都往外四散跑开,怕被棺材砸到。而我身子一软,晕沉着一头扎到棺材上,眼角处磕到棺材上面的角。血淌下来,殷红一小片棺材,染红我褂子,也浸红脚下的土。
我头像是被大锤子砸了,疼的厉害,我手捂着眼角。皱着脸,晃荡看到被两块砖头挤着的四闷子相框。他嘴咧开着,笑容很惊悚。
“绳锯木断,棺材见血,起煞啦,起煞啦!”五大爷凄厉的喊着,正午的阳光照过来,我周围的血液殷红着,像嗜血的妖兽。
“二军儿!”我爹大喊一声,连扑带爬的跑到我身边,把我过来。一手捂着我眼角不断往外渗的血,“看你个亲爹,赶紧去找二谱子来!”我老爹转身高吼一声。
“他二兄弟,不能误了下葬啊!”五大爷焦急的双手来回的拍打。
“下他奶奶,没看见我儿子都磕出血啦,再叨叨,我不砸烂你家大门!”老爹猛地又一嚎,转身眼中是泪,焦急的眼中含泪道:“军儿,不疼啊,不疼啊!”
“爸,头疼!”我气弱弱的回到,头像炸裂般的疼,我一直手捂着右边眼角,左手抬起来往头上砸。
“快让开,让开,二谱子来啦!”原来邻居三嫂子也这么可爱,我第一次发现张口就骂娘的邻居三嫂子原来也这么好。
二谱子是我们村的庸医,他成为医生的原因是因为他爹,他爷都是我们村的医生。他拿出酒精来给我消了毒,我疼得直嚎嚎。
过一会儿,头被包好了。我总感觉脑子里进了什么似的,很疼,抬手就要往脑袋上砸。我爹连忙抓住我的手,焦急的看着二谱子。“咋,军儿怎么回事!”
“爹,晕!”我晃着头,手想要挣脱老爹大手。“不会是脑震荡吧!”二谱子有些虚虚的,像是再问话。
这时候我老妈哭着赶来,我老爹把我塞到老妈的怀里。一转身,走到棺材边对着大黑木头棺材就是一脚。我迷糊的看到龙木上的痕迹像是被绳子磨断的,再次再告诫诸位,丧事选棺材龙木绳一定要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