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姥姥家院子东屋右拐就是她家的篱笆门,姥姥又带姐姐出去摸牌(打麻将)。篱笆门外淡定的海蓝和焦急的李四海聊着,见我妈背我出来。李四海连忙凑过来,喊了句四姑。话虽天,可他在这天气满脑门浸出的汗,诉说着他的焦躁。
我妈看了他一眼,把我放下来。我脚一沾地就有想躺地上的感觉,李四海连忙扶住我胳膊。“二兄弟,你慢点唉。”李四海连连说着,捞起我胳膊。“二兄弟,你可慢点儿唉。”
我微蹲着,李四海蹲下来把我托到背上。又转头对着海蓝道:“海蓝奶奶,您看,咱这就走?”
海蓝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张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头有些昏沉,索性就低下脑袋。海蓝撇了一眼李四海,李四海连点点头,在前面走,听后面的脚步声。我妈还有海蓝跟的很近,篱笆门往外到巷子口约有十几米长。
巷子只有我姥姥这一户人家,路窄巷深篱笆门,就是我姥姥家的真实写照。一到晚上巷子就变的黢黑,姥姥自己住,说实话我很佩服老的胆大。
到巷子口是一条南北通向的泥土路,往南到头是庄子中间的大路。往北十几米有几方大大的墓,立着高大粗厚做工考究的大石碑。石碑四周有十数颗柏树,临近过年的时候,李湾庄子里的人都去哪儿摘柏树枝丫挂门头,图个平安吉祥。
据说这里葬的是李湾先人,据说出过官老爷,秀才公。听到这儿,我总喜欢翻个白眼,秀才很牛吗。什么穷酸秀才,什么秀才遇到兵,等等有句好话?
在李四海敦实的背上,我往四周打量着。左面没有人家,再往前几步是条沟渠,右边倒是有不少房屋。我姥姥家怎么说那,出巷子口往北像是被故意隔开的一样。
李四海脚下是泥土路,被压得坑坑洼洼的,也没修柏油路。有两家门前,自己用碎砖头垫的路。我在他背上连打几个哈欠,感觉又有些莫名的困意。眨着眼睛,要微闭上眼。突然人中猛的一疼,我厉嚎一声。正看海蓝抽回手,我瞪着她,她瞟了我一眼。
“刚回了魂儿,正午十二点之前别睡觉,庄子今天不安宁。”海蓝幽幽说着话,从兜里不知翻出个什么东西。一拍我的背,我咳嗽一声。她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我嘴里,一阵说不上来的苦涩,在舌尖舌苔满意,刺激着我味蕾。我张口就要吐出去,海蓝抬手捏住我鼻子。我不由的张嘴呼吸,她一敲我喉咙根儿。我呜咽一下,把那东西咽了下去。
苦,真TM苦,比喝中药还苦。我张开嘴往外疯狂的吐唾沫,呕吐,却毫无作用。土也吐不出,那苦涩像是干了一锅中药。我眼睛渗出泪,鼻涕流出来。
“小家伙别识不得孬好,你的命要能保住,这东西会帮你大忙的。”海蓝没好气的瞪我一眼,冷哼一声。
“海蓝婶子,你喂军儿的是啥东西啊!”我妈见我被苦的不成样子,连忙问道。
“尸虫丹,你们应该知道有些虫子是专门吃死尸的,这就是用那些虫子炼的。”她还没说完,我妈捂着嘴转身就吐了出来。李四海身体打着摆子似乎也要吐,我再度干呕一声,却吐不出来。
“别试了小家伙,这东西进了肚子就化,吐不出来的。反正认许十三遭雷劈的玩意当爹,以后比这恶心的事儿多着哪。或许今天你就能见见。”海蓝说完似轻蔑似讥笑又似爱护的看着我。我实在不知道人的笑还能有这么意味深长,出了在小学课本上见的蒙娜丽莎像以外。
我在李四海背上趴着,扫了一眼四周。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精神却异常的亢奋。这种感觉就像是通宵玩有两宿游戏,又连灌了一提“黑牛”;又像失眠的人三天三夜没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好一会儿,到一户人门前。这就是李豁子家吗,铁门倒也算新,往院子里看站着很多人。李四海顿下来,看了我妈一眼张开道:“四姑,你看,要不您先看会儿二兄弟。”
我妈狠狠地瞪他一眼,把我接过来。我浑身像被抽出去骨头,脚刚沾地就要往下卧。我妈扯住我胳膊往上提了提,我脑袋一歪,靠在我妈胳膊上。
这时院子里跑出个男人,又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焦急的喊了句海蓝婶子。海蓝看了他一眼,迈步进院子。到院子里回头看了我妈一眼,“带娃娃跟上。”
“海蓝婶子,军儿还小,进去看进什么容易吓着。”我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们娘俩,搁这儿等着就成。”
“你还看不出来,你家娃娃不对劲儿?”海蓝又转身回来,从我妈胳膊里把我扯过来,拽住我的胳膊就往院子里走。
“唉,海蓝婶子,唉——”我妈喊了一句,又叹了一声,连忙跟上来。
院子里站的人不多,我倒感觉有些奇怪。好奇的往四周寻摸,李四海他爹就是支书凑过来。舔着脸对着海蓝道:“怕耽误施法,就让看热闹的人都回去了。”
海蓝讥笑一下,冷撇了支书一眼。我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这支书拾到的也算光鲜。穿着蓝色崭新布褂,黑色粗布裤子,脚下蹬着一双皮鞋,白色袜子。“真能装,怕不是又吓唬他们了吧!”海蓝嘴角的冷笑不减,又转头看向院子。
在院子中的人大多都是李豁子家亲朋,见海蓝过来,连忙散开,给我俩一个空间出来。李支书嘿嘿一笑,算是默认。海蓝再讥笑一声:“你这会倒是做的对,穿红裙死这么惨;来这儿怕都会让她记住。”
海蓝话音才落,那些围在院子里的人都扎堆往外跑。我看着这些惊慌的人群,有些不解呆呆的问了句:“奶奶,他们不是一家人嘛。”
“是一家人,那又怎么样。”海蓝还是讥笑着,院子里现在只有刚讥笑的海蓝,懵懂晕乎的我;不住叹气抽烟苍老的李豁子,把眼睛揉的红肿如桃子的李豁子老婆;拍着大腿直叹气又不敢离开的李支书,以及刚刚挤进来的我妈。
李豁子家在那时候算是李湾顶有钱的角色,在城里当包工头。独女就躺在院子正中央席子上,盖着白布底下的人。四间前矗厦(高大平房的意思)东西各有配房,她闺女的尸体就被盖在迎门墙后面,斜对着他家堂屋门口。
海蓝拉住我的胳膊,蹲下来就要去揭那盖着的白布。我吓得连忙转回头,正对上我妈焦急的面孔。我嘴一咧,大哭起来。我妈连忙迈步向我这儿跑,脚步才刚动。海蓝就说话了,语气很森然。“除了我和娃娃,都离远点儿。这东西你们看了一定遭灾,不想这么死的,都离得远点儿。”
我妈的脚步顿住,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脚步迟疑不定,过了三五秒,她脚再抬起来。“都出去,听见没,尤其是你个老家伙。不想你家绝了种,最好跑快点儿。”海蓝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我转过头,正见她手里握着一把小手。小手涂着红色指甲油,在太阳下殷红的刺眼。
我眯上眼,不敢看。耳边传来一个陌生汉子声音,和哭哭啼啼的声音。脚步趋拉着地面,摩擦的声音本很细小,这时候我听来却很大。
“刺啦,刺啦——”一声两声,我好奇的睁开眼睛,往四周瞟了瞟。我妈被支书还有李豁子推搡拉扯着出了院子,海蓝拉住我的手到院子门口,关门上锁,又牵着我的手到席子边。
“军儿是吧!”海蓝莫名的问了一句。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要问什么事儿。一抬头,正看到地面,一个红裙子女孩。双眼成空洞满脸血污,莫名的感觉很冷,浑身打了摆子。嘴角涂着口红,像刚抹上的鲜血。鼻子,耳朵歪歪扭扭的用针头缝上,嘴微张着,被缝起来的半截舌头。我吓得连忙闭眼,想把眼前的恐惧驱散。
“呵呵,这次我可抓到你了!”我感觉右手腕一紧,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手腕起传遍全身。犹如坠入冰窖一般,我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睁开。
闭着眼好一会儿,也没见有动静。我长舒一口气,“走了,走了。”睁开眼,她嘴角露出一抹危险的笑容,没走,她还在。红色裙子鲜亮的耀眼,红色指甲,血染的幼唇。眼睛大大的,睫毛有半寸多长,像动画中的主角,又像电影里的公主。
我长大嘴巴,凄厉的喊一声。胳膊猛一疼,眼前还是那个恐怖的布满鲜血的脸。“嚎什么,没见过死人啊,你这个娃娃!”海蓝不屑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可也太吓人了吧!”我嗫喏的回道,心里暗想你像我这么指定尿裤子了。瞥了瞥裤子,我也尿了。
“这就吓尿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给别这么碎十倍的人缝针,也没你这么怂!”海蓝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