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躺在姥姥家东屋。头顶亮着二十五白炽灯泡,屋子里有些昏暗的红。床梆抵着的墙白灰刮的腻子脱落成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夹杂着泥沙土修砌的墙。
墙上嵌着余出半寸的大钢钉,吊水瓶子在墙上挂着。因为经常打吊水的缘故,针头这次打在了胳膊上。听屋子外的声音,姐姐又在欺负姥姥家的波斯猫。我妈坐在门口和抽烟的姥姥说着话,姥姥头上戴着我妈织的蓝色毛线帽子,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
“四妮儿,也别介光知道抹泪了。恁大哥去请海蓝啦,估摸着过会儿就快来了。待会儿让海蓝瞧瞧军儿,说个法儿。拜个干爹,又不是啥大事儿,也没非在许家村里找。张湾想收干儿子多的是!”姥姥的声音,沙哑低沉,说完转过脸来,瞧了我一眼,弹弹烟灰。挪了挪马扎,又道:“恁二哥带他那三娃去西北坡给军儿猎野鸡去了,好好补补,啥大事啊!”
“嗯,娘,您先去歇歇,军这儿我看着就行!妮子,扶你姥姥到堂屋歇会儿!”我妈说完把姥姥搀起来,姐姐放了猫,从我妈手里扶过去姥姥,往堂屋走了。
我迷迷瞪瞪得,感觉人气多了起来。睁开眼,正对上一个中年妇女。仓乱的头发,右手的三根手指,捏住我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
中年妇女旁边站着很高的是我大舅,约有一米八高,狙楼着身体。手里拿着白酒瓶子,对着嘴又喝了一口。再往后是我二舅,二舅相对大舅的个子就矮上许多,额前的头发稀疏。抬头纹很深,脸也很粗糙,三个儿子的压力确实很大。
中年妇女微眯的眼睛徒然睁开,眼睛很大,目光很直。盯上我的眼睛,我感到一阵冷意,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上衣是黑白相间的粗布褂子,在那会儿绝对算的上是奇装异服。黑色麻纱布料的长裤,脚下及拉着拖鞋。
“好重的命数,好沉的骨子,这是出将入相的命。唉,不对,魂重魄轻,魂魄颠倒——”海蓝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突然抬手大拇指按到我人中穴,猛掐一下。我浑身一机灵,这妇女看着手不怎么粗壮,劲儿是真大,我猛嚎一声。我妈瞪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咬牙忍住。
“海蓝婶子,这啥意思啊!”我妈往前走了几步,从兜里又掏出二百块钱,往中年妇女手里塞。中年妇女慢慢转过头,很机械,像是机器人一样。瞄了我妈一眼,把钱接过来往我身边靠了靠。我抬头正盯上她眼睛,她眼睛和一般的人眼睛不一样。颜色不同,有些泛着黄棕色,眼窝很深,目光扫过来,深邃的盯着我看。
我惊慌的低下头,她嘴角讥笑一下。转身看向我两个舅,示意他们出去,然后扯开我身上盖的被子。大舅又怼了一口白酒,把二舅拉出门,海蓝笑了一下。手捏着我的腰,扯起我上衣。一阵凉意从肚皮飘到胳肢窝,我连忙手捂着上衣,往下扯了扯。
她手更快,在我胸口偏左的地方猛戳一记。我胸口猛地一疼,张嘴咳嗽一声。她把钱塞到我手里,我看向我妈,我妈正给我使眼色。“这钱可受不起,这娃娃的的命不对啊!”
海蓝叹了一口气,“魂七魄三,这是天生失魄命。三魂定命,七魄定生。魂魄移位按道理说这是夭折的命格啊,命重骨沉,强行压住不让灵魄消散。不过看起来也就这样了,到十二岁第一次小轮回,娃娃估计撑不过去了!”
“海蓝婶子,这军儿是不是没得解了!”我妈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哀怜的看着我。
“唉,我是无能为力了!”海蓝一叹,走出房门口。又转过头来,眯起眼对着我妈道:“你家娃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要不然不会这么命硬啊!”
“啊,吃过什么东西,应该没有吧!”我妈徒然一惊,猛地转身看向我,我张开嘴想说话又闭上。
“怎么还有一丝潜龙骨的味道!”海蓝说罢又摇了摇头,呢喃着不知自语些什么。海蓝呢喃了一会儿又对我妈说道:“拜干爹没用的,魂魄颠倒,不是魂魄轻没治的,唉!”
海蓝说着走出门,我妈也跟着出去。耳边传来她们的声音,我能听到一些,但听得不是很清楚。“海蓝婶子,军儿,真到不了十二岁?”我一连串古怪的发烧,估摸着我妈对这些神道东西全都信了。
“唉,别留什么遗憾,魂重骨沉,命好早夭,容易成大鬼的——”再往下的声音好一段我都没听清。
过了有三五分钟,海蓝声音猛的一高。“啥,他说能保你家儿子到五十九?这不可能,除非能改名,就算划进他家谱子也不可能!”
“可他真这么说,貌似说什么单传的匠活之类的!”我妈的声音也有些高,我听得很清。
“匠活,切!”海蓝到这儿一顿,声音中透着骄傲。“除非换命加改运,这种难度跟碰到神仙没什么两样!哎,不对,等等什么匠活!”从海蓝的声音中,貌似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一般的。
“好像是什么叩棺人之类的!”我妈声音中带着一些疑问和不甘。
“叩棺,那活干好了也不过是亡人加的那点子祝福,干不好可是要遭灾的。”我脑海里幻化中现在海蓝的模样,一定是撇着嘴,往地上不屑的狠吐吐沫。“况且,叩棺这匠活说是问话亡人,了结亡人遗憾。这种受到诅咒一定活不过大轮的匠活,至多活到五十九一定会死!”海蓝说道这儿,话停。
有两三秒她突然冲进屋子,眼睛盯着我冷冰冰的看。“你是不是吃过血红色的鲤鱼!”她声音沙哑附带着迷幻,盯着我像要进食的毒蛇。
“没,没有吧!”我被她吓一跳,连忙扯上被子,往后靠到墙边。
“用天谴改命入谱子换运,再加上活葬潜龙,这个叩棺人倒是个人才。”海蓝说完正盯上我妈,冷厉道:“那人说的没错,他确实有能力保你家儿活到五十九,活该遭雷劈的玩意。”海蓝说道这儿一顿,嘴角讥笑一下。
“除了按那个男人说的办,改名换姓入谱子,你家娃娃才有可能渡过去。”海蓝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我妈连忙把我被子掀开拿了那两百块钱,追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手里攥着钱。看着我好一会儿,“军儿,明儿咱回家!”
我眨了眨眼睛,嗫喏一会儿轻道:“哦,妈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