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定律也许正是如此——
凡事有了第一次,便很快会有第二次。
先前那个髻上戴了朵罂粟的女孩,就在宛晴与她头次谈话后的不久,很快就又来到了宛晴的殿房。
尽管那一双莲步依旧轻盈,悄然无声,但宛晴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只因是来自她身上的那股诡魅的罂粟香,不知为何,竟能令人如此过目不忘。
察觉到来人,宛晴不动声色停下手中刺绣,微微一笑:“抱歉,你这绣像我还未完成呢,不若你隔日再来取回罢?”
“不,这我倒不急……”来者菱唇轻启,一双细长漂亮的桃花眼微合着,长长的睫羽轻垂,迷离而动人。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送你一样东西。”她将手中一物轻轻搁置于檀桌上,如是道。
“送我?谢谢好意,但我并不缺什么,东西……还是请拿回罢。”宛晴出于警惕和防备,头也不回地选择了果断回拒。
“宛晴……你呀你,真是的呢,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既送我绣像,哪怕只出于礼仪,我又怎能不回礼呢?况且……”她走近宛晴,将那东西摆在手中,宛晴不经意看了一眼——
是株花,那种花瓣稠红色的,像血一样的花。娇艳而魅惑,恍若是蛊惑人心的暗夜修罗,风姿万千却又充满危险,甚至是不得靠近一丝一毫,否则便堕落其中,永世无脱。
单单只那花的栽盆,竟便是由整玉雕琢而成,碧绿通透,玉色混若天成——
配合着花株高贵古气,简直完美得不可方物。
这的确是个很漂亮的诱惑。
“这应该……是罂粟吧?”宛晴道。
“嗯对,是不是很漂亮?瞧嘛,我收你的刺绣,你收我的花,挺好的。”罂桃笑着说道。
宛晴仔细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很和善,没有敌意,也无见惯了的算计,即使是短暂的假象,也是宛晴在这里很久不曾遇过的舒心了。
或许那笑容,对宛晴来说才是最大的诱惑——那存于彼世间虚无缥缈的温暖。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宛晴收下了花,轻声道。
“那好你收着,我先告辞了。”罂桃转身离开,在那不经意的片刻间,嘴角轻轻上扬起一个诡谲的弧度。
“对了,这绣像刺好后我会记得来拿的。”她顿了顿,侧目道。
“嗯,要记得。”宛晴点头。
然后,她悠悠地离开了殿房。
然而在这之后,宛晴却在无意中发现到了异样——
这花散发的香气竟异常浓郁,不像是罂粟香若隐若现的清淡,却甚至是浓到有些呛鼻,虽然还是以往的那般妖惑,却始终执着地环绕于鼻尖,让人着实不舒服。
直觉告诉宛晴……这花与寻常的罂粟有几分不同。
她俯下身去,鼻尖靠近了那罂粟,仔细地嗅着那奇异的香味。
突然,一阵麻痹与晕眩自心底深处猛地袭来……轻轻地,慢慢地,蔓延开来。
那似乎隐隐伴随着血腥的香气如雾般弥散着。恍惚中,宛晴仿佛看见了那糜烂与罪恶的欲望在迷雾中疯狂的交织,升腾,慢慢侵蚀着她的神经,在那未知的漩涡般的眩晕中,她已然被卷入其中,人性与黑暗,罪恶与救赎,愚昧和痛苦……一幕幕虚无缥缈的幻像,不可思议的交替着快速经过了眼睛与大脑。来不及判断这所谓的是非,只有深沉的迷离与沉醉。
幻觉中带着近乎愉悦的快感挑逗着神经末梢,还有一点细微的,解脱般的痛感……
那就一起与世俗共享这华丽而疯狂的盛宴!
“吁……吁……”她捂住心囗,吃力地喘着气,她能感觉到心脏的脉搏在不可思议地加速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可怕而疯狂地激流。
花香不对劲!!!
宛晴终于意识到了。
明明那么不敢相信,甚至有点恐惧迷茫,却渐渐愈发地想要依赖这感觉。
想克服,想逃避,却又如此苍白无力。
而实质上的伤害,已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形成。
瘾欲在脑中疯狂充斥着……
无欲无求,可笑!试问世间一切谁能无欲无求?!哪怕是圣人,也永远无法逃避来自心底的欲望!
她只想要更多……
更多……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欲望无底,回头亦无岸……
突然,一只冰凉若刺骨的手捂住了她的囗鼻,带着几分同样冰冷的气息将宛晴狠狠拉到了一边。
就如同,把她从欲望的苦海中拉出。
只是那触及肌肤的冰冷,如极地之寒般,恍若是发自心底的对世间的苍凉与漠然,令宛晴打了个寒战,终于清醒了过来。
一道漫不经心的凉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你在干什么蠢事?嗯?”
那声音,虽冰凉得无感情,却又带着几分靡丽,令宛晴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果然是他!
回过头,宛晴脸色又微变。
来者身影高挑而魅丽,一头乌发略微挽起,头戴描金乌纱冠,皮肤白皙到近乎毫无人息苍白,一身黑色描金立领长袍,宽大的裙裾拖曳着,眼角的泪痣如翻腾的鲜血一般艳惑,乌墨色瞳中闪耀着点点诱人的琥珀。
今日的装容意外地,并不似从前般淡雅清丽,诡异华丽令他看起来……倒似乎比先前更漂亮了。
不知为何,这种风格倒是更衬他。他的身份,愈发令宛晴好奇了。
而他似无视宛晴一般,径直走向那罂粟,细白的指尖轻轻抚上那花茎,唇角含着一抹艳丽的笑。
“罂粟么……不错的花呢。”他轻笑。
“这花有问题!”宛晴阴沉着脸,仍是心有余悸。
“上瘾?那是当然的。因为,它有毒……”他幽幽地说着,“它本身就是毒花,能在让人上瘾的同时伤害人体,麻痹神经。本来罂粟花不入口便没事,可是这花上面可是撒了罂粟粉呢。罂粟和着其它毒晒干磨粉,再置于毒花上,不仅加大本身的麻痹作用?,更是加重了毒性,空气传播也就无不可了。”
闻言,宛晴不禁惊住,内心一阵后怕与惶恐,同时还有愤怒,怨恨。
她竟不知……人心竟可以恶毒至此!她与那女孩素平并未结下仇怨,为何要伤她至此,甚至妄想要一招夺去她的命?!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宛晴感到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余颤。
“为什么?”他轻嗤一声,“这个难道还要本座给你讲解么?人心,难道你还没有看透?”
这个世道,姐妹都可以自相残杀,情同手足也只是个嘘头,何况素平毫无交集的两人呢。
如若真那么天真,你不伤害我我也不会伤害你,那么这个世界,又哪里来的尔虞我诈?
去掉她宛晴,也只是顺手去掉个的人罢了。
宛晴突然感觉,世界一切都是讨厌的。
她有些厌倦了。
“那么,还需要本座帮你吗?”他微然一笑,菱唇轻抿。
宛晴沉默着,叹了囗气:“我……不想杀人了。这种感觉,很难受,你知道吗?”
他低下眸子,漠然地看着她,声音略微沙哑道:“不伤害别人,自己就会被伤害。这个世间……亦是如此,你又何必抱着怜悯的态度看着别人刺来的刀子。”
“嗯……”宛晴看着他,沉闷地答应着,眼眶却是微红。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世界。
冰凉的指尖轻轻点上她的面颊,他的笑容很是温柔醉人,更多的,却是令人害怕的恐惧与诡异:“放心……至少本座暂且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宛晴一愣。
暂且不会,就证明着以后会……
她感到几丝莫名的恐慌。
她清楚——如果是面前这个人想要自己的命,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
但同时她又有些失望。如果他说的是:不会让你受到痛苦和伤心……
哪怕只是虚假的,她的心里会更好过些。
“那个……你能抱抱我吗?唔,就当是虚假的也好,就像朋友那样的……”宛晴背过身,支支吾吾道。
温暖……听说冷血动物遇到了温暖就会趋之若鹜,但是这份温暖,对她来说就是遥不可及。
她没有朋友,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互相伤害自相残杀着,还能以之为乐……但是她累了,也不想玩了。
半晌,却并没有人回应。
“喂……哪怕是假装的也好,哪怕是……”宛晴边说着边回过头,在睁开眼的一刹那,顿住了。
殿室内早已是空无一人。
原来……已经走掉了么。
她喃喃自语着,然后安静地坐了下来,抬头呆呆地仰望着朱帘玉饰的天花板,忍不住有些发愣——
突然有些想念……白笙那个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