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光一影一瞬间,一分一秒铸永恒。
不知不觉,我告别了人生的第二个二十年。
我还是住在“不老峰”,这里似乎多了一份难以割舍的回忆,我今生怕是离不开了。
旭阳初升,一片橙色残醉。
我的眼前,是一朵让人一见,都要忍不住爱上的花蕾。
整夜,我像只大乌龟一样趴在万丈悬崖边,脖子像鸭子一样伸得老长,鼻子勉强凑到这朵几乎生长在天边的花蕾,只为等待它绽放的一刻,嗅闻它迷人的香味。
我腰酸背痛,却一夜无获,我希望这朵花蕾为我开放,而它竟如山间流水,云淡风轻,有自己的规律,我不知何时才会到尽头。
我不敢妄加判断,不敢轻举妄动,我怕最终一无所获。十年都等过了,还要在乎这一时吗?所以,我只能默默地,一动也不动。我的鼻子,也只能默默地,一动不动,紧紧凑着这朵让我魂牵梦萦的花蕾。
不远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从山下飞奔过来,她叫香儿,是我起的名字。她一边欢呼雀跃,一边喊着“叔叔”。我顿时烦恼起来了。
我把香儿从小带到大,与我也是相依为命了。昨天,太阳一下山,我便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把香儿给哄睡了。正当我蹑手蹑脚出门时,香儿居然醒了过来,问我去哪儿。我心中惊慌,不敢道出实情,念及香儿是个贪吃鬼,便灵机一动,谎称欲趁月黑风高之际,给她去捉“冉遗鱼”吃。香儿不疑有他,立即中计,片刻便恬然睡去。我大喜,脚底抹油,亡命赶赴到这不老峰山顶,惟恐错过了这朵花蕾绽放的时刻。其实,我也没有全然欺骗香儿,想着待这私事一办完,便回身给香儿捉冉遗鱼去,两边都不耽误。只是万万没想到,这花蕾到现在居然愣是不开。我在焦急无奈的等待过程中,竟把香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正盘算着如何应付这难缠的小丫头,香儿已来到我身旁。她的短发乌黑秀丽,一双大眼睛清澈灵动,嬉笑之间总透露着一股不怀好意。我不由悲叹,那个曾经乖乖听话,将叔叔每一句话都奉为圣旨的纯真小姑娘到哪里去了?唉,她那也没去,只是终究长大了。
香儿嬉笑着,道:“叔叔,我的冉遗鱼呢?”
我不敢作声。我隐隐觉得,花蕾已到了即将绽放的关键时候。
香儿修长的眉毛一皱,奇道:“叔叔,你在这干嘛?”
我继续不作声,并对自己默念:“我没有听见,我没有听见……”
香儿突然放声大笑,道:“叔叔,你好像一只大乌龟。”
我老脸一红。哎,我的脸皮也不薄,但作为一个长辈,在香儿面前保持这大乌龟的姿势,毕竟有失身份,也怪尴尬的。我内心几经挣扎,还是站起来了,我是长辈嘛。
然而,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起身的一刹那,花蕾的八片花瓣,热情绽放并迅速凋零,那股迷人的香味——我只能凭记忆想象了,与风云消散于天地间。
我呆立在原地,难以言表的伤悲袭上心头。
我喃喃对香儿道:“它的名字叫天心蕾,十年发蕾,十年开花,花分八瓣,花开之刻,亦是凋谢之时。”
那八片鲜红的花瓣,随清风旋向蓝空,数个转折后,又悄然飘坠,消散在不见底的深谷中。香儿只是好奇地望着,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很想对香儿说,世间所有的美丽都只存在于一瞬间,无论再绚丽多彩,一旦长久了,也就平凡了,甚至会逐渐丑陋的。天心蕾的绽放,只有一瞬间,天心蕾的香味,也只有一瞬间,却承载了我对那个女子无尽的思念,记忆着我一生中最永恒的美丽,那让我感觉到她还在我的身边。十余载的等待,我在无数个夜晚一厢情愿地想着,但愿它绽放之刻,便是我揭开她红盖头之时。我贪婪地吮吸着周围的空气,拼命想把这一切的香味留住,幻想着由此重铸我梦想中的回忆。
我终究没有做到,天心蕾的香味杳无踪迹,也将我对那个女子仅有的一丝思念都带走了。原来,正如以前一样,我真的无法把握住生命最辉煌的一刻,你我从一开始便注定今生无缘。
十年前,亦是我修炼《元力真诀》第十个年头。虽略有小成,唤醒了元力,右胸处也开始出现了元力之心的雏形,但始终未能突破刹那间的瓶颈,修炼一直停滞不前。可我生性随遇而安,做事并不强求,正如我功名屡考不中一样,不行就不行,没有一丝心理负担。况且,我在第十个修炼年头,遇到了一生的她。哦,我仿佛想起来了。那天清晨,夕阳柔和,小鸟欢鸣,蓝天白云朵朵,我躺在草丛边,双手抱头作枕,心情舒服极了,我在等候她路过。她温柔善良,开朗大方,还勤劳能干,每天都会来不老峰山脚下的“忘忧山林”采摘药材。我很喜欢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几乎每晚都会甜甜地忆起,她对我说那是不老峰山顶上的天心蕾开放的香味。我喜欢她很久了,她应该知道吧?不然为何每次上山都会给我带好吃的?我暗暗下定决心,再不能犹豫啦,今天定要向她表明心意,兴许能与她相守一辈子,永不分离呐,我真是既紧张又兴奋。但是,我终究没有等到她,我漫山遍野寻找,傍晚时分,终于在一处荒郊林野处找到了她的尸首。她衣不附体,胸口插着一把刀,附近是正在安营扎寨的军士。想到这,我的泪水又忍不住如雨下。
“叔叔。”香儿扯着我的衣袖,“你怎么又哭了?”
“嘿……”我尴尬一笑,“叔叔,习惯了。”我苦恼不已,这算什么回答。
“这天心蕾真了不起。”香儿嫣然一笑,“香儿想学它哩。”
我吓了一跳,捂住香儿的嘴,道:“小屁孩,竟瞎说。”
“嘻嘻……”香儿大眼睛一眨,坏笑道:“逗叔叔玩的。”
我放下心来,高兴得把香儿举到半空中,道:“叔叔带香儿抓冉遗鱼去。”
香儿咯咯笑个不停,待双脚落地,道:“叔叔,你眼睛不便,香儿牵你下山吧。”
我心中一暖,暗道没白养你,正色道:“叔叔眼睛看不见,但走路可不会输给香儿的。”觉察到香儿的不屑,补充道:“再说,香儿知道冉遗鱼在哪吗?”说到我的失明,自从她“远去”之后,我的修炼突飞猛进,日进千里,这十年来,我也不知自己强到什么程度了,只是我的双眼逐渐模糊,直至只能看到黑暗一片,也许是泪水遮住了光明,我选择这样去理解。我变成了一个盲人。
香儿冲我吐了吐舌头,道:“叔叔一整夜只知道像只大乌龟一样趴在这里,却忘了给香儿抓冉遗鱼,香儿还没有兴师问罪呐,叔叔倒取笑起香儿了。”
“嗯……”我老脸一红,急忙忙叉开话题,道,“叔叔这就带香儿去”
“好耶——”香儿兴奋得跃上我的背。
我实在无奈啊,悠悠说道:“香儿,你不是说,要牵叔叔下山的吗?”
香儿撅起嘴巴,道:“不管,香儿喜欢说话不算数,就跟叔叔你一样。”
我哑然,内心琢磨着,以后是不是应该严厉些?
我背着香儿,徐徐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身旁,飞禽走兽偶过,惊起林中归鸟,惹得香儿咯咯阵笑。至半山腰,已近中午时分,香儿已熟熟睡去,口水流了我一背。唉,这小屁孩。
我想着,是不是应该把香儿叫醒了。毕竟,背了她一个上午,怎么也有些腰酸背痛了,而且我也不能太宠她,不然这小家伙继续对我变本加厉,可就糟糕了。
我正想把香儿唤醒,没料到她居然“哇”的一声,好不可怜地哭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不知道说着什么。
我手忙脚乱,百般哄劝,才依稀听到香儿是在喊“爸爸”、“妈妈”。
我仿佛被雷电劈到了一般,呆立在原地,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
香儿纤弱的身躯藏到我怀中,迷迷糊糊地哭闹着:“叔叔,我好难过。”
我轻轻抚摸着香儿的后背,嘴里哼着她最喜欢听的小曲,片刻之后,终于又睡过去了。我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因为我也很难过。叔叔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流泪了,再也不让你难过了。”
不老峰山脚下,往西直行百里,再穿过一片沼泽密林,大约几里路吧,便可见一寒水潭,我称之为“逆水潭”。那边,终年不见天日,浓雾缭绕,人烟不至。潭水寒冷彻骨,却从不凝冰,一年四季,始终如一,冉遗鱼便生活在其中。
我趁香儿睡着之际,悄悄施展了元力,百里的路程,数个呼吸便已到达。两年前,香儿在我的指导下已唤醒了元力,右胸处成功凝聚出了元力之心,从此也踏上元力修炼的道路。只是,香儿自尊心极强,我每次与她切磋都让着,她居然以为我只是弱不禁风的迂腐书生,每次遇到危险都要挺在我的面前,喊道:“叔叔,躲在香儿背后,香儿保护你。”我真是哭笑不得啊,但又不忍心戳破她纯真的心灵,只得尽量在她面前隐藏实力,然后任之由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