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在前头“吁——”地呼了一声儿,马车慢慢停下来。环儿一脸蜡黄憋成了一脸鬼青,瘫软在马车上不省人事。
“小姐,你去玩儿吧,我来照顾环儿姑娘!”马车夫拍拍胸脯,一副全都包在我身上的样子。环儿虽已半瘫状态,还是强忍着点点头,意思是你和千佑去玩儿吧的表情。
文幼跳下车,回头看了看。又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还是不放心,又回头看看。千佑知道那姑娘命硬又泼辣,哪需要你正常人担心,打跳下马车就蹦跶蹦跶跑远了。
茫茫雪原,寒山幽静。
十年啊,十年没回过乐游苑。千佑前空翻,后空翻,左打滚,右……余光瞥见雪地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人气、没有妖气、也没有残留什么动物的气味。四周雪地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印记。千佑蹲坐起来,发现那似乎是一张面具。
一张画着细长红色眼线,额头部分有修长红色花纹的白底面具。如果不小心,敢情会被一脚踩碎。
这花纹是什么意思?千佑正着看面具,又蹦跶半圈,倒着看面具。翻来覆去,不明所以。
文幼看见千佑在一个地方围着打转,觉得挺好奇。噗呲噗呲踩着雪跑过去,看见千佑面前的面具,一把拿了起来。“嗯~?你很喜欢啊,那我就帮你收着啰——”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面具,扔进了斗篷后面的大帽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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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师傅游历了多长时间呢?”老主持终于把权杖倚在一边的墙上,端起茶杯惬意地呷了一口。看起来是胸有成竹能够把这小青年问倒。
“至今已九年有余。”易长安笑得邪魅得很,要说九百多年,你信么。
“噢——”老主持和老和尚有什么区别呢,又是一声儿长叹觉得好玄妙好玄妙的样子。“没想到无常师傅年纪轻轻,却已云游了这么多年,老朽佩服佩服。”
呵呵,我年纪轻轻……你这把七八十岁的老骨头在我面前可是粉嫩嫩的小屁孩儿呢。易长安没吱声,也端起茶杯装作很懂的样子喝起来。“静莲大师在这儿修行了很久了吧。”拉拉家常,顺带问问以解心中之惑。
“老朽从沙弥开始就一直在同泰寺,要说修行了多久,大半生恐怕是有了。”老主持笑笑,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
“无常此次云游至此,还带有友人之托。不知大师可曾听闻孟氏三兄弟?”易长安看着老主持的眼睛说道。
老主持摸了一把胡子。又觉得不过瘾似的,又摸了一把,闷了半晌。“老朽平生并未与姓孟之人打过交道。未能帮上无常师傅的忙,还请多多包涵。”
眼睛里面往往包含着复杂的信息。易长安从始至终都看着这老和尚的眼睛,发现他并不像是在撒谎。
“无妨无妨,大师客气了。”易长安松口气,还好不是“莲”,不然刚来大半天就要……忽然心口一凉。
孟婆三兄弟只是告诉我要我找人,找到以后呢?
“无常师傅?”老主持靠近桌面,看出了易长安的片刻失神。易长安清醒过来,尴尬地挂起笑容,示意老主持自己没事。“咱们来探讨一下佛法吧。”老主持扯回了正题,正襟危坐,法相威严。
“无常师傅,你如何看待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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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默默坐在烤盆儿前,一个上午。丫鬟们想靠近去添点炭火,又惧怕这绝对的沉默。幸好临近晌午,救命的小主跳下马车抱着千佑高高兴兴地蹦进堂内。进去就是响亮的“爹!二娘!”直接瓦解掉堂内沉默的气氛。
腊梅花这几天开得正好,堂前屋后,幽香阵阵。扯了一会儿今日见闻后,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回到了提亲的事情上面。
“爹爹,你认为呢?”文幼一问到这个事情就不好意思,直接把话头丢给老爹。
“爹觉得……”施安正准备说女儿你别嫁了就在爹爹的府上呆一辈子好不好的时候,忽然感受到背后漫来的一阵杀气。“咳……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得自己决定……”临时改口。
“文幼觉得——不嫁好了。”文幼俏皮地丢出一句,施安内心狂喜。奈何还有后半句“张公子有君子风范,为人谦恭勤奋,是个……嗯。”施安从头到尾被泼了一瓢冰水。
清水连连附和,对,唉,没错,我也看好张公子哦,文幼好眼力,识货!
施安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心沉进海底。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说被猪拱了就被猪拱了,自己还得装作一脸心甘情愿,祝幸福美满的表情……
施安摸摸桌上的千佑,任凭背后清水给文幼讲张公子的各种好各种帅各种条件真不赖,而自己内心一片荒芜和凄凉。如果千佑会读心的话,她也只会表示,同楼上。
念念叨叨中,夜幕降临,灯火兴珊。施府上下人影奔忙,比起白天简直又热闹了几个档次。文幼站在窗前,看着夜风轻拂起窗纱,外面大雪纷飞,落满梅枝。夜景甚美,却叹了口气。
“千佑,明明我连张公子的面都没有见过,为何我就决定了要嫁给他呢。”文幼念着,正习惯性地想要去捏捏千佑暖呼呼的耳朵时,手下却一空。
“千佑?”文幼回过来寻遍整个屋子。哪里都没有那只兔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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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淮淮淮淮淮淮淮淮淮!”千佑在每晚造访同泰寺几个月之后,终于发现了东边儿墙角下有一个狗洞。结果一钻就是十年,硬生生给钻成了兔子洞。“你看,这是文幼新给我做的衣服,好不好看?”千佑蹦跶蹦跶地跑到淮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福感。顺带还特嘚瑟地原地转了几圈,淮看得都想给这兔屁股上抽一鞭。
一言不发,淮还是静静地站在同泰寺的一角,一站又是十年。十年里面,树身挂的红彩、祈福袋换了一批又一批,而面前这只麻灰兔子却依旧未改——夜夜亥时前来造访,唠叨完每日的日常,就虔诚地蹲坐着许愿,雷打不动。据她说十年前的那晚她虔诚许了一夜的愿后,回到家,就看见文幼生龙活虎地在施府里面上蹿下跳,差点没玩儿脱她的半条命。此后就对淮崇拜得不要不要的。
“淮,你这么厉害收我当徒弟好不好。虽然我嘴馋偷懒又笨只会幻术,但我保证这辈子就当你的跟班儿了。”当时千佑是这么跟淮发誓的,但淮却听见了千佑心里的后半句话:跟对大哥没烦恼,美梦成真活到老。
好吧,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吧。淮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说明不愿意,千佑权当淮默认了。
“淮淮淮!告诉你啊吧啦吧啦吧啦……”
“淮淮淮!跟你说噼里啪啦唰唰唰……”
十年。
一不小心就是十年。
“跟我走吧,或许可以找到你千年来所求之物。”记忆中那个皱巴巴的大眼睛老和尚向自己伸出了手。一走,跋山涉水,千里万里,辗转多年。
可终究还是没有找到。
淮看见树下穿着胡绒夹袄的小妖精慢慢蹲坐起来,便默默地伸长了树枝,像撑起了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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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佛法什么的,易长安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世文盲根本就一窍不通。但好歹有那么些智商,直接就把因果扯了一下午,唬得老主持疯疯癫癫的。这不,说什么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连这些都看不透,简直愧对佛祖,还请无常大师留下来住持同泰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今日跟无常大师的谈话让自己觉得五雷轰顶……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下决心要重新做人好好学习多多参悟……
易长安也顺势瞎扯啥今日天色已晚可否借住贵寺,跟静莲大师相处觉得自己又有了新的境界新的认识觉得云游才是人生的一大归宿,还请住持收回刚才那些话继续普度众生兼济天下,贫僧何德何能受大师这个称呼,叫我无常就好无常就好。
最后老主持将易长安安排在了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客房,走前还特别挽留了一下易长安说啥,无常大师明早吃过早饭再走吧,冬季化缘不易还请大师接受寒寺这点儿心意。
结果,老主持真是说到做到,让易长安吃了一顿没肉没盐的早饭,就派弟子送易长安出寺。除了带进去的那个笔墨纸砚聚齐的包袱,还真是连同泰寺的半个馒头渣都没带出来。
易长安一边慢腾腾地走出寺门一边儿拐弯儿抹角地想讨点什么吃的带在身上,转向右边:“小师傅辛苦了,劳烦这么早送我出寺,你肯定饿了吧?”右边的和尚赶紧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易长安呆了三秒转向左边:“他在干嘛?”左边的和尚恭恭敬敬回答:“他在背您的金玉良言。”说完,这左边的和尚又双眼紧闭神神叨叨念起来。
“……告辞。”易长安保持微笑,行过合十礼赶紧走了。根据《易氏本经》第二百一十一条总结:脑残者,无药可医也,应速避之。翻译成白话文:白痴会传染,碰上赶紧闪。
走哪边?易长安迅速判断了一下情况。根据路面上坑坑洼洼的马蹄印,呵呵,《易氏本经》第十条,渊有鱼林有鸟,人群自有酒菜饱。
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