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春雷夹春雨,狠狠地将建康城冬天的气息洗涮殆尽。此时,天朗气清,江面上风平浪静,景色尤佳。
“他俩没事吧?”易长安吃完饭,看见狐妖和树妖仍旧处在昏迷状态,心口一塞。昨晚上是二对一吧……这么高战斗力的标配居然双双被炸飞……要不是昨晚上还有千佑在,都不知道到哪儿的废墟里去扒拉他们两个。
不过,话说回来,那女的什么来头。一阵狂雷将缥缈轩铲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附近的店家全部受到牵连,飞出的瓦片石块木屑不知洞穿了多少人的血肉之躯。火势异常猛烈,幸好春雨及时,不然边淮列肆一条街准得玩儿完。
“他们昨天找你干什么?”浮莲帮忙收拾着船上的残渣。昨夜冲击太猛,这么结实的客船身上都穿了几个洞。水漏得不是很厉害,下人们早补好了,就差给船上的其他不甚要紧的缺口进行修补。这时候到处都在忙,浮莲好不容易抽出一点空。
“丞相把我抓去说了几句话就要灭我的口,怪我咯?”
“他说了什么?”易长安惊讶回头,只见婴斜着眼睛看着他,里面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沧桑之态。
“呃……你醒啦。”易长安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婴一个尾巴扫过来把他刺穿似的。
“他说了什么!”婴直挺挺坐起来,像诈尸一样。
“他就说要打起来了,而且这场战争是地界挑起来的!”易长安双手比划着退到墙边上。忽然觉得自己好怂,居然被吓成这样。
“就这样?”浮莲惊讶地张大嘴巴。
“哦,还有……你之前要我还债去的那家人,我只改了个命。他知道了,然后问我是不是学过司命门的法术。我撒了个谎。”易长安想起被捆在马背上的时候,小官吏给他讲的“规矩”。现在看来,后果是有点严重。
婴陷入沉思。“我睡了多久了?”
“不多,也就一觉到天亮。”王姬在淮的床边,看了看他的状态。“金克木,这对他的伤害还是挺大的。”
婴看了对面的床一眼,目光随之移到窗户外面。看见辽阔的江面平静地淌过,飞鸟行空,对面渺小的建筑笼罩在纱里,朦朦胧胧比梦还缥缈。又沉闷了半晌。“坐以待毙。”
司命门本和自己没有仇怨,但却在昨天晚上动用了捆妖索。凡人会有捆妖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除非……缥缈轩妨碍了他们的利益。想想,再仔细想想。司命门的最大利益就是帮助太吾公登上天帝之位,我缥缈轩与世无争,能妨碍到这点?
“不确定好下一步,说不定真是坐以待毙哦?”王姬兴致勃勃地接下话茬。永远不紧张,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得起玩笑,脸皮厚都没有达到他这种境界。
“小子。”婴转向易长安,吓得易长安赶紧立正。
“洗耳恭听……”易长安谄媚奉上笑脸。
“之前,你去哪儿了?”
“回地界了。”易长安老实交代。在那儿被虞百陵严厉逼问了一番,还有……易长安一圈砸在手掌上。好像想起来少了什么了……忘了把龙少带回来啊!
对于婴而言,那条华重遗族的鱼算不了什么大事。“抓了你回去又放你出来,你不解释下原因?”
照理说,在地界听见的事儿不能乱说。“地界有人顶我的班了,然后我就被辞了。”易长安赔上一脸的无奈。
“你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吗?”婴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气,对于易长安的借口颇为不满意。
易长安确实只对当前情况一知半解。但是,“莲”的事,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
“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和你同一条船。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把你们都交出去,然后继续做我的生意。”
王姬和浮莲听到这里,默默地退出门去。整个第三层阁楼,片刻只剩下这两个人干瞪眼。
“和虞百陵一样的规矩。我听我想知道的,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等价交换。”婴说。其实这也不是等价交换,丑话说在前头,你不做这个交易就会把你丢出去交给丞相府,用电击杀你个痛快。
“你……想知道什么?”易长安靠着墙边慢慢滑下去坐着,头靠在墙上,视线刚好和婴相交。
“你是谁。”婴盯着易长安的脸。
易长安大脑死机一小会儿。你问什么大问题,结果在查户口?“易长安,地府因果司小文员。”
“年龄,来历全部说清楚。”
女人认真起来真的很麻烦。“不知道多少岁了,反正……年轻。据说是在灵山脚下被阎罗王捡回去的,名字是宋帝王起的。最后为了养活我这么大个人,他们就把我送去因果司给虞百陵做牛做马咯。”易长安漫不经心。里面有一点误差,现实是谁也没给谁做牛做马,但某人总是能带薪休假。
“回人世的真实目的。”婴仍旧瞪着金色的大眼睛盯着易长安的脸,像是要抠出什么来似的。
“找人。”
“什么人?”
这个叫人怎么回答,男人,活死人,话说回来,他也不算是人。“一个男人,名字是‘莲’。除了这个名字,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唉,你问这么多了,是不是该我问了。”易长安打断婴,婴默然。
“你丫又是谁,光是一只狐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活久了,自然知道得多。”
“活久了也不见得会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抱有这么浓烈的好奇心。”
婴冷笑,“真是小看你了,你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昆仑镜,九千年狐妖。我要知道这么多的原因,只单纯为了活命。”
九千年……早就成狐仙了。“拿消息活命?”好比你说你都是亿万富翁了,你却还要每天收点废铁废报才能生存一样。
“我得知道,什么时候该逃,什么时候该隐姓埋名休息一阵。把握不好,就是昨晚的情况。”
“司命门要杀你?可你不是……”
“司命门出现不过一千年。要找我的,可不是这些小卒。昆仑镜是谁的,你知道吗?”婴掀开被子,慢慢放下腿,站起来。
“传说中的西王母用的?”易长安至少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可这怎么又和西王母扯上关系了?那不是神话中的人物吗?生死既有数,那她早就该死硬了。
婴好像看穿了易长安的想法,“她快死了,但现在还没有。如果我被她找到,那她就永远不会死了。”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易长安听得满脑子的乱线。“简单点,你们什么关系……”
“简单说吧,我之所以逃走,是因为我是西王母不死药的药引子。”婴忽然阴森森地咧嘴笑,“多谢你提醒,我想我明白司命门干涉的原因了。”
易长安还是坐在墙脚下没有动,傻愣愣的不知道自己提醒了她什么。
“他们,是想拉拢西王母呢。而我,是他们交易的筹码之一。嘿嘿……”声音之阴冷,听得人汗毛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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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天晴,阳光普照。春日暖阳透过纸窗照射在房间内,看得见里面漂浮着的点点细尘。
玉弦子在厨房嘿咻嘿咻地团着面,由于身高有限,脚下还踩着一块大木墩子。丞相府里面没有仆人——除了看门的人以外,此刻安静得要死。
昨天晚上的惨烈事故想必结果不用多说了,建康城的顶级青楼缥缈轩直接从边淮列肆被抹去,留下地上一个集满了雨水的小湖泊还在那儿亮晶晶地反射着太阳光。估计再过不久就可以泛舟去钓鱼了。师父用力过度,被发现时躺在大坑底部睡得正香,抱回来,到现在也没睡醒;督查大人躺在大夫家里,听说是当时两个小武吏跑得快,把他从天井里面拖出去送医,不然铁定和缥缈轩一同灰飞烟灭了;树妖和狐妖估计死在里面炸成灰了,那么大的冲击应该活不了。唔,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和执明师爷解释。犯人被炸成渣渣了,而余党趁乱逃走了?不,重点好像还不是这个,而是……弄这么大的动静,想想是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吧。
“徒弟弟!”外面传来玉铃子娇滴滴的呼叫,玉弦子一把丢掉擀面棒跑出去。
“你醒啦师父。”玉弦子用沾满面粉的手擦擦汗,看着刚睡醒的玉铃子,心里盘踞的是昨晚惨烈的事故现场画面。
“徒弟弟,师父父做了好长一个梦哦。”
“师父你说来听听。”玉弦子坐在床边上,笑吟吟对上玉铃子。
“师父父梦见徒弟弟你不要师父啦……师父父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
其实,师父,这不是梦……我昨晚是真的没听见而已……“放心吧师父,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徒弟弟,我饿了。”玉铃子可怜巴巴地砸吧砸吧嘴。
“正在给你做汤饼呢,还想吃什么?”
“嘿嘿,师父父还想吃……”玉铃子盯着玉弦子的脸。
玉弦子心里一紧。
“啵——”玉铃子一口亲在玉弦子的脸上,比外面的春阳还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