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地府不允许冥川百姓进入,但是,对于代蜂而言,这跟回家没什么区别——本身自己就是黄蜂司的武司官,只是恰好九百年前那场事故就翘班了而已。结果大家以为他死了,也没谁多在意。黄蜂司的嗡铃还在,权当通行证来使。
一葫芦的酒挂在马鞍上面,代蜂比起九百多年前只是多戴了一张面具而已。黄蜂司紧挨着夜游司和鱼鳃司,过了里面的下行官道,就是阎罗王府和泰山王府。送酒的路上再放些小蜜蜂,今天的任务就是这些。
“吁——”代蜂在因果司门口勒住马,翻身就跳下去。
看门的人们以眼神代替言语,看了代蜂一眼。代蜂很自觉地把腰间的嗡铃摘了下来,在看门人面前晃晃。
“准入。”代蜂牵着马大摇大摆地进门。空中,一小群分散开的小蜜蜂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没有人注意。
“虞大人呢?”代蜂进厅,看见等着查因果的各色武司官。话说这可跟以前的因果司大不一样,那会儿那么清闲。
“在后庭呐,请问您是?”抱着因果册急忙往审阅场赶的文员路过时顺带好心问一句。
“虞大人要我买的东西到了。”敢情这是快递呐?
“在后庭!”文员人已经跑远,声音在空气中被风吹过来。
“查无此果!”
“——查无此果!”
“查——”
每个查询的结果都让人心生疑虑。武司官们似乎还从没有听说过“查无此果”这个词,得到答案都愣半晌,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代蜂看一眼排起的长队,拐过小门,钻进通往后庭的走廊。
“虞大人。”代蜂跨过门槛,看见虞百陵站在水缸前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今天的好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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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一拳砸在案台上,实心的楠木桌瞬间被砸成木屑。桌上的物件稀里哗啦散成一地狼藉,下面的人都不敢吱声。
“你们都是****的?!就这些伤口你们都处理不好?!”咆哮堪比河东狮吼,上面的人浑身扎满白色的棉布,间或还有些没有拔下来的银针,随着他的动作,部分棉布发出刺啦一声长响,表示不堪重负的断裂。
“泰山王请息怒!小人从医大半生还从未见过此等毒疮……请问大人是在何处沾得的?如果大人方便告诉小人,小人才……”
“滚!”泰山王一把拔下扎在胳膊上的银针,乌黑的脓血瞬间喷射而出,将白色的棉布染黑,散发着阵阵腐尸般的恶臭。“想老子神族后人,还用不着你们来医了!”泰山王说着开始扯裹在身上的棉布,一层白色揭开,是一层黄色,再是一层红褐色,最后是一片黏糊糊的黑紫色。下面的人看得心惊胆战,而泰山王凭着一身蛮力,将最后一层黑紫色的棉布用力一扯。
“啊!——嘶!——去你妈的!……”黑紫色的棉布黏着一层溃烂的皮肤,刚扯下一片就看见里面露出猩红色的肉来。黑紫色的毒素迅速朝这些还未受感染的肉浸去,冒出滋啦滋啦的,像烧红的铁烙摁在皮肤上烧熟的声音。仔细看,还有些白烟缕缕飘出。不多时,猩红色的皮肤就已经和撕下的烂肉无异,黑紫色,肿胀着脓包,刺破,将流出散发着恶臭的黑紫色血水。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眼睛也因为毒疮的熏染而肿胀流泪,红成一片。不知情者恐怕会误以为这是第十八层地狱跑出来的恶鬼吧。
蚩尤后人,除了健壮的体格外再没有其他的长处。也正是多亏了这点,皮糙肉厚,才得以撞开大门逃出,而没有像那个“小二”直接被毒疮腐蚀成一滩血水。不过照这样下去也好不了,迟早会有一天会被这毒疮折磨致死。
泰山王丝丝倒抽几口冷气,十殿宫内没有一人敢言,全部在这阵恶臭里皱着眉头保持着缄默。“去叫阎罗王来。”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为何。“妈的!全******都是废物!给老子去叫阎罗王听不见吗?!”
几个人被吼傻了似的,跌跌撞撞一起跑了出去。泰山王忍着剧痛站起来,几个脓包破裂,黑紫色的血水顺着大腿流下来。自杀,呵呵,阎罗王是鬼王老九?老子随口撒个谎居然搬着石头砸了脚。我要你治好我再死,期间,天塌下来老子也扛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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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阎罗王大人!”真是的,一大早一惊一乍的真的好么。还是说阎罗王府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嗯?”“阎罗王”在位置上百无聊赖翻着册子,看一个又一个待审家伙的信息。
“泰山王请您去他府上……”文府官身穿的是泰山王府的官服,这么冒失,定有急事。不过,话说回来,昨天那么大的事儿,说没急事还奇了怪了。
“唔,走吧。”“阎罗王”放下笔,伸手扶了扶冠帽。这么淡定地答应了,文府官有点转不过来。“我说咱们走啊——”“阎罗王”的鼻子痒痒的,憋了一下还是没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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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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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台里面,“九爷”一个大喷嚏。打完睁眼,看见一个一身裹在黑色披风下的人迈进门槛。四目相对,想必这就是虞百陵了。
“代蜂,麻烦了。”“九爷”艰难地从柜台里卡出来,朝刚下马的代蜂招了招手,领着虞百陵上二楼。
“九爷他找我何事?”虞百陵跟进房门,压低声音,看着眼前的“九爷”问了一句。
“虞大人好眼力。”“九爷”指指脸皮,“九爷弄的,说到底还是有要事相报。”
虞百陵褪下披风挂在一边,抚衣正坐,看着“九爷”小心翼翼褪下脸上的一层“皮”。
“泰山王自称得到鬼王的命令,要杀我灭口。安全起见,九爷替我进了阎罗王府。根据之前告诉你的那些情况来看,冥王解禁在即,恐怕招致了太吾公一行人的不满。现在引起的小骚动应该也只是饭前的下酒小菜。”
虞百陵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导致解禁的失败,让囚禁无限期延长。这就是他们的意思?”
“最终目的应该是这个,但必定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纵观地界井水不犯河水地过了这么多年,只怕他们找不到什么合理借口。”
“不,年轻人。”阎罗王凑近虞百陵,“你想得到的,他们会怎么做。”
虞百陵对上阎罗王的眼睛,老谋深算的狡黠目光里,让虞百陵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你认为……”然后恍然大悟。
“对,不需要找什么合理的借口。制造一个就可以了,利用地界内部的骚乱。”阎罗王点点头,“袭击我也只是一个开始。整个事态若不重新认识一下,我们就是被他们套在其中利用的子。”
虞百陵沉思良久。
“你或许该告诉我两个易长安和‘莲’的事了。”阎罗王打断虞百陵,“我认为这件事情也很重要。”
虞百陵沉吟点头,“孟婆兄弟是司命门的……人。他们似乎知道‘莲’不仅还活着,并且知道些什么真相。于是他们和易长安达成交易,让易长安去人世找‘莲’。兄弟其中一个易容成易长安的样子,现在待在因果司。”
“司命门人?这个撇开不说,‘莲’九百多年前就已经收尸入棺了,他们为何如此确定是‘莲’而非失踪的白川?”阎罗王一语戳中问题所在。
“确定过了,他们的立场并不在我们任何一方,而是自成一派。比起关心冥王的事情,他们更在意的是找到‘莲’。或许他们是正确的,华重留给易长安的信很明确指出了这一点。我想,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虞百陵伸手向桌上的茶壶,倒出两杯茶。“修罗无道,苍龙泣血;凤凰涅槃,乾坤盛莲。”
“华重的信?”阎罗王瞪大眼睛,随即意识到这封信的不寻常之处。“这个‘莲’也不可能代表其他的意思了……‘死’了九百多年的人,上哪儿找去?更何况,一个人得知道怎样的真相,能如此重要?”阎罗王发出连环问。华重是三君之一,难道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不过,关于莲的事情,最好还是问问九爷。毕竟,莲和白川都是他的孩子……话说回来,易长安知道这些吗?”
虞百陵摇摇头。“在他看来,我是鬼王之一,是他因果司的上司。他并不知道我、你、九爷和宋帝王之间的关系。整件事情恐怕他还蒙在鼓里,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严重性。”
“你就这样什么都没告诉他就把他丢回人世了?”阎罗王一脸的惊讶外加不相信。
“你让我如何相信一个在地界骗吃骗喝九百多年的白痴?我对他唯一信任的就是他命大,能起到的重大作用就是死皮赖脸扰乱司命门的视线,为我们去寻找‘莲’争取时间。双手准备,一方面找人,另一方面就是好好肃清一下地界,为冥王的解禁扫清道路。”虞百陵条分缕析的出来的结果,现在完整地呈现在阎罗王的眼前。阎罗王听完,似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那说说最切合实际的东西……你第一步打算怎么做?不能给天宫的留出借口,也不能让其余的内鬼知道……事情很复杂。”
“易长安提到过,那只玄武是丞相的东西。我想我可以先从丞相开始调查,或许可以探清司命门的脉络。至于地界——”虞百陵顿顿,“就拜托您和宋帝王肃清一下了。”
阎罗王叹口气,慢慢把“皮”盖回脸上。“虞百陵,我希望我们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也希望如此。尽管事实可能会不完全符合人意。”虞百陵伸手调整了一下阎罗王的“皮”,“既然冥王能把你们拜托给鬼王司,那么我也尽力而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