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情。
稍微分析得出的结论让易长安沉了下来。只有说出所有的事情经过,或许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噼里啪啦一串说完之后,三个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虞百陵心里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反反复复。主要的争论点还是一点,那就是这个孟庸到底能不能信任。好比一个人身上挂着写有“好人”字样的牌子,你就当真相信他是好人?这不科学。
孟庸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明说。他冲虞百陵示意外面微微泛白的天色。“夜游和日游交班之时,管理会出现短暂的无序状态。”
虞百陵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没吱声。
“我就呆在这因果司充当‘易长安’的角色,随时处在你的监督之下。要是发现我有内鬼的行为,你可以随时动手。”孟庸语调平淡,像叙说家常事儿一般淡定。
“你们……在说什么。”易长安闷头闷脑插一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不必这么麻烦。”虞百陵手中一亮,“白日。”
窸窸窣窣……
易长安看见虞百陵拿着毛笔在孟庸的胸口上画了一阵。孟庸没有任何反应。
“在一切疑惑还没解开之前,还请见谅。”虞百陵一收,孟庸点点头。
顶级阵法“阴影。”
死亡如影子跟随。若有不轨,即刻亡身。
虞百陵转过身,面对着易长安。易长安看着他的严肃脸,心里顿生不详的预感。
手起笔落。顶级阵法“束·缚”。
易长安被几个上下律动的银白色光圈捆得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锁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虞百陵没多解释什么。看着孟庸用不知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大黑布袋子将易长安塞了进去。然后搭了把手将易长安抬了出门,丢上了马。一路颠簸。最后,又是身体腾空下落的失重感,像是被推进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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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酒卖完了。”伙计进门,朝在柜台后面眯着眼睛算账的九爷禀报。此刻天边破晓,到处都是是日游们的身影。
九爷抬抬眼皮,点点头。然后接着算账。“上好酒,孙老爷今天要来。”
伙计答应了一声,跨上迈向二楼的木梯。
“买酒人怎么样了?”九爷胖嘟嘟的手指拨着算盘,发出珠子与珠子间清脆的撞击声。
楼梯上的伙计顿顿,“不敢靠太近。小蜜蜂们只说了一个字。”
“哦?”九爷并不惊讶小蜜蜂的失灵。反而是不失灵才怪了。
“九爷,”那人趴在楼梯栏杆上,“他们在说‘莲’。”说完,伙计看着九爷拨算盘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拨。伙计心里知道,没敢多说,转身匆匆上楼。
莲。
九爷脑海中出现一个十四五岁,整日冷着脸的少年。黑发瀑然,神情冷漠。天资聪颖,却又在某些方面蠢得一无是处。还有一个,时常站在他身后的,白发的“哥哥”……白川。
“啪、啪、啪……”珠子继续发出清脆的声音,天亮,门外的人多了起来。
也许你在思绪里沉溺了千百年之久,但世界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行进在历史的道路上,它永远不会为某个人停留。所有人终将迷失在这条河流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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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传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其实话不对。人间一日,天上是一日,地下也是一日。只不过,人可以活的一日换算成年只有那么短短几十年,而天地则是千万年。人间日出,天上在日出,地下也在日出。时间流逝的速度一样,只是时间活在里面的人和物可以跨越的长度不同。
清晨西口市笼罩在朵朵阴云之下。看样子,再过不久就会下雨。空气沉闷,但还不至于夏日雨前那种压抑。
朔卿骑着马,后面跟着两个小官吏。人群看见督查大人的到来,往道路两旁闪得飞快。唯有围观的那圈儿人似乎对朔卿的到来浑然不觉,仍旧围着中间的东西,议论纷纷,兴致盎然。
“唉!让开让开!督查大人来了!”
“哎呀走开……”
两个小官吏下马开路,扒拉开人群,朔卿看见中间的空地上放了一个蛮大的黑布袋子。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东西,撑得鼓鼓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朔卿在马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人群。
“今天早上送柴火的伙计看见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拿棍子捅捅,发现还会动……”
“打开。”朔卿命令两个小官吏。两人对视一眼,慢慢拔出腰间的剑朝地上的黑布袋子靠过去。
“撕拉——”一声长长的撕裂声,袋子里猛然伸出一双脚来。袋子猛烈动起来,周围人惊恐地往后退了大半截儿,两个小官吏也一惊,闪了个安全距离,手里的剑握得紧。惊呼,议论,嬉笑……各种人声不绝于耳。
朔卿翻身下马,嫌弃地瞥了两个小官吏一眼,径直朝在动的袋子走去。一把抓开,里面的人露出来——白衣华服,黑发戴冠。飘飘公子,呵,熟脸门儿。绝对的熟脸门儿。
朔卿一时懵,右手抓着黑布口袋,左手撑在腰间的剑柄上立在那儿,看见眼前的死秃子眨巴眨巴眼睛,打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哗——”利剑出鞘,直指人头。
“唉大人不要啊!丞相说要请他的!”一个小官扑上来吊住朔卿的手。
“大人冷静!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是死罪啊死罪!”另一个小官闪出来抱住朔卿的大腿。
易长安坐在地上应激往后退,屁股坐上一个坚硬的包袱,感觉一下,似乎是银两的形状。
“丞相不是要请我么,你砍我是不是抗命?!“易长安听见小官吏这么说,果断顺着台阶下。虽然这是别人无意的。
朔卿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话虎躯一震。“捆了……上马回府!”不情不愿,像是自己在逼自己喝粪汤的感觉。收剑,上马,极力克制。驱马,离开,心里憋屈。
易长安被搭在马上,手脚被两个小官吏的绳子拴得死死的。闭眼前是地界,睁眼后看见的是人世。被丢回人世就算了吧,还不给个解释。昨晚说那么多,自己毕竟也卷了进来,虞百陵居然没有告诉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虽然几百年结下的梁子不小,但是好汉不记过夜仇啊。总体来讲,是要我去找“莲”是吧。找“莲”……
莲,男,青少年。养子,有个哥哥叫白川。无常司黑司长,九百多年前死掉了。
综上所述,是找尸体?九百年唉,找到了要么是风干的老腊肉,要么是坐成灰的骷髅架。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灵体死了就消散了好不?
“给他讲讲规矩。”朔卿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
“丞相不喜欢喧闹,务必保持安静。”和易长安同一匹马的小官吏说,“丞相问什么答什么,别撒谎,否则后果很严重。”
丞相府。
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之前这个当官的说,那司命门的王八是丞相的……那司命门找自己干什么?
此刻易长安空空的胃被一上一下顶得生疼,还好没吃什么东西,不然早吐了。想到这儿,背脊骨传来一阵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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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百陵在地上看见了易长安落下的东西——陶罐子。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条鱼——水已经差不多漏光了。
虞百陵抱着罐子走到审阅场后面的院子里,将鱼倒进水缸里。“姓名。”
“无名。”龙少在水缸里沉下去,趴在水底。
“龙华重一门血亲弟子,总不会无名。”虞百陵接道。
“言之无用,何必多说。”
“太吾公排除两君,打压地界。从某些方面来讲,我们同属一个立场。因此,你不必抱有顾虑。”虞百陵将陶罐放在一旁。
龙少绕着水缸游了一圈,缓缓浮上来。
“你没有妖气,这是你躲过四百多年来追杀的原因。但,这对你也不是好事。”虞百陵接着说,“无法聚敛妖气,就与平常动物无异。能舍弃至此保命,可见你的身份非同寻常。”
龙少摇着尾鳍,沉默不言。
虞百陵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答案。“何去何从,你自己定夺。此地安全,你可小憩片刻。晚时……”
“他们拔掉了我的护心鳞。”
虞百陵一惊。对于龙族而言,拔掉护心鳞等于把一个新生儿的皮肤拿走,只留下覆盖血管的薄膜。
“他们是谁?”虞百陵脱口而出。
“他的仙人。”
虞百陵没有搭腔。这好比将皇室子孙与生俱来的荣耀与权力剥夺掉,然后将其投入庶民当中,冠以贱民,贼人的称号。身上高贵的血统与低贱的境遇反差之猛烈,对于龙族无异于死刑。活着的凌迟。一刀一刀,剜掉所有的自尊。在千百年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复一日在内心的煎熬里备受折磨。
“你打算怎么做。”虞百陵问他。
“报仇。无论如何。”
虞百陵哑然。护心鳞被拔掉,如同撕裂一张纸。脱离了身体后,再不可能接回去。没有护心鳞的龙族就是拥有高贵血统的锦鲤,心比天高,然而命比纸薄。一条普通的鱼能干掉三君之一?除非是他吃你的时候,不小心被你的鱼刺卡死。
“华重一派,还有什么人?”
“……”龙少再一次陷入沉默。
虞百陵打住,或许不应该再追问下去。回到原点,“姓名。”
“龙图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