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地府是十大阴文府和十大阴武司。但实际上,所有人看见的和证实的,只有九****武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少一个司门,亦或是说,有人知道,但却都心照不宣地保密。
而应当出现,但是却只存在于传说的司门,就是“鬼王”。
司门标徽,彼岸花。
易长安看着那在虞百陵右手掌心渐渐隐去的青色彼岸花图纹,第一个反应是,原来传闻十大阴武司是真的。然后第二个反应才是,我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咚、咚!”王姬在木质的墙壁上扣了两声,“下面的!老板娘有请,去屋里谈谈条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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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轩主楼中间层。
这一层,靠河一面没有连廊,内部也没有别的分间。进门,像走进帝王的政殿。脚下是铺在正中的赤色镶边胡毯,两旁伫立着几根粗大的支梁木。上面精致地绘着些飞天祥云,奇珍异兽。直直延伸的毯子尽头是一方……“宝座”?像是胡床和屏风的结合体,金色镂空成树状的巨大靠背下面是一榻软乎乎的蚕丝胡床。胡床顶上吊着一个巨大的琉璃灯盏,暖黄的光从上方倾泻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将这“宝座”笼罩在它的光辉里,更显得金碧辉煌。
一个白底红纹衣服的妖媚女人正斜倚在这方“宝座”上,目光不看来者,反是紧盯着怀里……那坨淡紫色的生物。旁边,站着眼睛微眯的浮莲。
“老板娘——”王姬带着众人进门,身后的看门童子急忙将门关上。空旷的大厅里,王姬打招呼的声音兀自回荡。
“淮!”千佑看见淮,一个蹦跶从婴的怀里挣脱了出去。婴缓缓抬起头,目光跟随着这小女孩,看着她变成兔子飞窜进绿眼莹莹家伙的怀里。然后目光再落在这群人身上,一一扫过。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婴撑着头倚在胡床上,金色的眸子盯得人起一身寒意。“不知各位今夜光临缥缈轩有何贵干。”声音不缓不急,沉着有力。
易长安和虞百陵并肩站在前面,他稍稍偏头,看了看虞百陵。
“无意打扰,多有得罪。”虞百陵处变不惊,一揖赔罪。
“无意打扰。”婴冷笑,“因果司,小妖,司命门,华重遗族。今晚全齐了。”婴舒口气坐起来。“若不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我只好把这华重遗族交出去,换司命门息事宁人。”婴伸手,浮莲怀中的罐子慢慢被金色照亮,一条包裹着金色光晕的锦鲤缓缓浮出来,飞向婴的手中。
易长安一惊。淮默默聚力。虞百陵听见“华重遗族”四个字,像是被点了死穴。
“不如先互相坦露身份,如何。”虞百陵望着坐在“宝座”上的女人。
婴歪头,金色眸子里,黑色的瞳仁骤然拉长。咧嘴一笑,两颗小小的尖牙在唇上硌下浅浅的印子。“妖。”
“地界地府。”虞百陵神色自若。
“狐妖。”婴说,两个白色的耳朵扑腾一下从脑袋上立了起来,灵巧地动动。
“因果司。”虞百陵道。
“婴。”
“虞百陵。”
婴站起来,身后宽大的衣摆落下。“我听见,你心里还有没说出来的秘密。”婴对虞百陵说道,邪魅的兽眼瞟过易长安,落在虞百陵脸上,似乎要把他看穿。
“彼此彼此。”虞百陵面不改色,没有多说。
婴走下座前台阶。“九尾狐,缥缈轩老板娘。不在仙册,亦非妖典。”
“墨笔弟子,鬼王之一。”
“嚯?鬼王?”婴顿时起了兴趣,“冥王直辖司门,可冥王被禁千年,不知鬼王来人世何事?”
“查司命门。仅此一件。”虞百陵看着缓缓靠近的婴,直对上那双兽眼。
易长安明显感觉到这两人的交锋,杀气腾腾。
“唉——”婴身后的裙摆忽然动起来,几根“大白条”铺出一片壮观的“尾翼”。“这年头,妖也不好当啊——司命门一查,不老实说就得罪了太吾公;说出去,又得罪冥王……虞百陵,是你,如何自保?”
“三界皆在其中,无人可自保。”虞百陵说的是实话。“若在下没有猜错,千年前的事情,阁下应当知晓全过程。既然如此,孰是孰非,阁下心知肚明,虞某无权干涉。”
婴的尾巴打着架,耳朵在头上蛮是纠结地乱动。
乱麻是什么样,那么婴现在的脑里就是什么样。每个人在面临一个抉择出现犹豫的时候,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而这个迫不得已就要求她低调,低调,再低调地苟存。
“那我也学你来猜测一番吧……千百年时间,没有冥王的地府各王各自为政。各王更替有异,鱼龙混杂,其间必定有鬼。”婴接着说,“地府已被渗透,这样的你们,有和太吾公对阵的实力吗?”婴发问。
“尚无。”虞百陵简洁回答。
“那你认为我会作何抉择?”婴抬头,望着虞百陵淡漠的脸。“你们走吧。我可以说没看见过你们,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易长安傻不拉几地盯着她和虞百陵,觉得他们所说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件都没有发觉……不,还有些事是压根儿就不知道。
浮莲抱着陶罐,鱼重新掉入水中。婴收起耳朵尾巴,绕过这群人离开。王姬跟着,冲虞百陵耸耸肩。浮莲把陶罐交给易长安,然后快步跟上,在他们身后关上门。整个大殿只剩下这一群来历各不相同且复杂了又复杂的“人”之间。
虞百陵转身面朝余下众“人”。“说吧。你,还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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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刑监能晒到太阳,但仅限于门槛进门处一步。
火把插在石头走廊的两侧,偶尔凝成的水珠滴下,打在火把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除此之外,多数时间都是死寂一片。但今日例外。
“来了?”夜游站在长廊的开头,一站就是几个钟头。
“唉!夜游大人。”络腮胡准时到场,发现这里除了他就是夜游。“他肯定又迟到了!”
“谁说的,不就是晚了你一步!”垫底王到场,跨进门槛,只见络腮胡和夜游,这才一惊。“哎哟,他可是罕见的迟到啊。”
“不,他早就到了。请吧。”夜游伸手将桌上的一杯酒倒在昏迷至今的守卫脸上,那家伙才一个惊醒坐起来。甩甩头,看见夜游和两小司站在面前,吓得直哆嗦。
“早到了?”络腮胡显得困惑,跟在夜游身后。
一个铁窗洞开的地牢在眼前出现。夜游停下,懒散地往边上让了让。络腮胡和垫底王会意,一前一后跳入地牢。温度还没完全褪去,闷热的房间内昏暗一片。隐隐约约看见墙脚处有一坨不知名的物体。
“哗——”夜游从上面丢下一个火把,络腮胡稳稳地接住。光明一霎充满整个房间,伴随着所有人的沉默。
墙角下,一张熟悉的脸垂在烂泥似的身体上。没有血,没有伤,没有挣扎的迹象。高温融化的四壁已重新凝固好,和昨夜的巷口的痕迹一模一样。
“他……”垫底王指着尸体猛然抬头,发现头顶上是夜游俯视下来的阴冷目光。垫底王汗毛倒立。他当然明白这种目光的多层意思。
你们若是内鬼,下场如此。若不是,就去彻查此事。肃清夜游司,牵出“瓜藤”。
“此事保密。明白?”
“明白。”两小司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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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了。你……”易长安像个犯错的超龄儿童,和另外三坐成一排,其中两个还被层层白圈给束缚着,动弹不得。这会儿,事情的前因后果被易长安添油加醋随性发挥地倒了一小部分给虞百陵,虞百陵越听脸越黑——特别是把他当做司命门弟子,还把姓名告诉施家的那段儿。
“你们,确定要趟这趟浑水?”虞百陵没再理会易长安,问旁边三个。白圈儿里束缚着的兔子安静下来,树妖也保持沉默。唯有华重遗族那条鱼恶狠狠地咆哮出肯定的答案。
“收。”虞百陵手指轻勾,白圈儿碎作空气中漂浮的银白粉末渐渐消失。
“你是鬼王……”易长安咽了一口口水,思量着自己招惹了他九百多年,这账怎么算的问题。
“要问就问。”虞百陵接下易长安的话。“问完要立马回地界。”因果司确实是有一个“易长安”没错。但是真正的易长安在这儿,告诉了他孟婆三兄弟是司命门人,还给看了面具。司命门,混入了因果司。自己的敌人竟在眼皮底下进了自家门。
“鬼王的存在必须保密?地界其实很危险了?千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大家都知道是太吾公在作祟,为何他还安坐三君……唔……还有,你要灭口吗……”易长安问最后一个问题时,语气明显减弱。
“前两个,是。最后一个,现在还不会。第三个……”虞百陵看了易长安好多眼,“你应该经历过第三件事。”
“没。”
“你多少岁了?”虞百陵不相信了,九百多岁应该看上去就八九岁的样子,但眼前这个混蛋小子起码二十三四了吧?莫不是九百多年前真的喝了孟婆汤。
易长安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我只记得醒来看见了阎罗王的大肚子。他说我是从虚无之气里捡回来的。”
虞百陵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九百多年前看见他时,他十四五岁的脸上天真的表情就像一只纯洁的小羊羔。跟在阎罗王身后唯唯诺诺地,老实了好几个月。然后……事实就往和当初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始发展。NO,是恶化。
按理说,虚无之气里诞生出来的,都是些几岁的小孩子。可易长安当年已经十四五岁的模样……虞百陵站起身。“孟氏三兄弟怎么和你认识的?”
“不知道。”易长安也跟着茫然起身,但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意思是……我喝过孟婆汤?!”一语点醒梦中人。
虞百陵默默摸出急行令,看向另外两只妖。淮抱着兔子站起来,猜不透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后面在想些什么。
“意下如何。”虞百陵问他们。
一波三折的复仇路。复仇的对象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司门,一群神仙的弟子,一派三君手下,一个即将为天帝的人的爪牙。
等待的过程是沉默且漫长的。虞百陵深吸一口气。“后会有期。”
急行令光芒一闪。恍惚间回过神,是清亮月色下,宏伟宽大的五联门。“鬼门关”三个大字反着月光,周围人往来喧嚣。
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