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奔窜逃命,天井里慢慢散出一片空地来。淮独自一人站在天井中央,将这辉煌灯火衬得寂寞荒凉。
台上,一人手中摇着“杯”,另一人凝神观看。似乎这周遭的事情他们都毫无察觉。
不过,淮倒是不在乎这些。他所在意的,只是手拿“杯”的人腰间吊着的一块牌子。漆黑如夜,上有暗金色刻纹,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个月牙形状。
易长安在船上的时候跟他们说过,地府夜游司的司印是个暗金色的月牙。如此,夜游司的武司官必定有着相应的服装、纹身,或是令牌。于是在那人脱去黑披风的瞬间,千佑看见了。
“开!”虞百陵喝道,将“杯”反扣在桌面上。
“呼——”一根细长的纤条抽过,虞百陵迅速抽回准备揭开“杯”的手,一个挺身后翻,稳稳落地。还没看清来者,第二击已将他方才所坐蒲垫劈为两半。
没有妖气,速度迅捷。
虞百陵闪跳开劈来的第三道长鞭,落在天井里,终于瞥见一个绿色的身影贴在墙边一闪而过。今天的事情惊动了都市王一伙?虞百陵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浮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督查官追拿坐在楼道上的和尚跑走后,她就立马返回缥缈轩的主楼,要去告诉婴这起突发的事故。但在中层,那属于婴的雅间里,空无一人。急急忙忙下楼,又从演台旁边的连廊出来。一看,整个天井的人只落下一个?
“?”浮莲感到事情不对,到处扫了一眼。左边王姬旁若无人地坐在局前,满脸笑意。顶上三层阁楼的房顶和连接廊之间多出了几根白白胖胖的“大白条”。天井里的男子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后,迅速跑了过来。一阵疾风擦过,只留淡淡墨香。
“好!”王姬在演台上拍手叫绝,浮莲急忙跑上演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蒲垫一分为二的这边桌上,五木摊开。黑黑犊犊白。杂采,秃,采数四。若走“马”,将和王姬的“马”搏得同一位置——终究会是“和”的标志——哪家赢的几率都很小,这盘游戏将继续下去。
“平了?”浮莲惊讶问道。
“平了。”王姬起身,放下前襟,脸上只有尽兴二字。望向天井,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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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的人不言一语,虞百陵也没空停下来说废话。迷宫似的连廊里道路似乎都一样。虞百陵在连廊里飞速穿梭,非但没有觉得给这人的追杀带来阻碍,反而是左右上下的墙壁上迅速地生出枝条给他造成阻拦。
木质属性。判断完来者的性质后,只有迅速离开这木质的连廊才是正确抉择。
空气中传来的一丝凉意,虞百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温度变化。一点,足以说明这里有个连廊离河道不远。左拐,眼前出现一条向下的楼梯,清凉的空气从下面拂上来,应该就是这儿没错。
虞百陵撑着墙壁,一跃直下。落地,抬头看见前方一个连廊交汇口后面就是反射着两岸万家灯火的河道。
“嘭!”后面的人追了下来,一击狠狠砸在地上。虞百陵没敢停顿,一个箭步朝前冲去。连廊交汇口近在咫尺,出口触手可及。
“?!”一道黑影突然闪现,虞百陵没能立马躲开,一个前倾撞了上去,然后直挺挺栽在地上。背后,追击者的一击擦过虞百陵的背打中交汇口的墙壁,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质原色。随即,枝条抽出,迅速将地上的虞百陵缠了起来。
虞百陵动弹不得……下面还压着一个懵逼的大姑娘呢,乱动试试?
“快给老子松绑!!!”易长安被压在下面捆得死死的,目光越过这人宽阔的肩膀看见淮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是我!快松绑!!!”易长安要哭了,我是爷们儿!爷们儿!纯的!!!怎么能这样!!!
淮困惑地瞅了瞅压在下面只露了半个脑袋出来的粉色衣衫女人,半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的藤条不自觉颤抖了一下,然后犹豫着往后退了几步。冰山脸上全写着不自然。虞百陵面朝地板看不见,只知道大概是和来者的同伙捆在了一起,而且还是个挺暴躁的姑娘,吼起来的声音不小,还像男人一样低沉。
坚硬的枝条慢慢松开,虞百陵迅速撑起来。面对着地上摔得惨兮兮的姑娘看了一眼,两人都愣住了。
黑发如瀑,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毅然。常年一身由灰到白的渐变色宽大夹袖衫,以及……淡淡的墨香。嗯,大家是熟人呢……熟毛线嘞!撞什么不好撞虞百陵?!
头发松散在地上,粉色衣袖撒成了半个扇面。摔得那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这会儿,姑娘眼睛瞪得老圆盯着自己,脸色发白。右耳上一颗赤红色的饰物闪闪发亮,左脸眼角下一颗美人泪痣显得更楚楚动人……这面像挺熟的……不过那人还在因果司。
是在因果司吧。
应该还在……
或许吧……
大概……在?
那刚才的爷们儿声音怎么解释。
白光一现,空中笔若游龙。淮一见,四壁上立马生出密密麻麻的枝条朝虞百陵缠去。可惜,再密的枝条也有空隙。“唰……”壁上急速生长的枝条一霎停止扭动。几个银白色的光圈围绕着淮上下律动。法术失效。
顶级阵法“束·缚”。
易长安周围也绕着几个银白色的光圈。他傻坐在地上,但仍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女子形象。虞百陵皱着眉头蹲下来盯着他。
“易长安?”他说,语气中包含了一丝的不确定。
易长安不敢搭话。开口肯定就会暴露,毕竟自己不是孟姜,不会变声。但是沉默下去也装不成哑巴,刚才那么大声的咆哮,是聋子恐怕都听见了。咋整。
“哟,百陵兄,这么快就见面了。”易长安老老实实褪去女子形象,露出混蛋小子的本色,虞百陵顿时面部扭曲。
“你——“虞百陵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上不知道说些什么。你怎么出的地界;你为什么会变成女人……太多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问哪个。
“这次出来,是灭我口来了?”易长安一脸泼皮无赖相。
虞百陵一把他拎起来。看着易长安平日里欠撕的脸上挂着冷笑,忽然意识到这之间应该有很大的问题。
“松。”虞百陵手指轻勾。易长安和淮身上的光圈霎时碎作一阵银色的粉末。“我只能跟你解释,我来此,是其他原因。但是现在,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虞百陵伸出右手,掌心赫然亮起一道玄青色的光芒。
一朵绽放在掌心里青色火焰中的彼岸花。
“这是冥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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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亲亲~今年多大修为啦?”
“小妹妹你好乖呀~跟着姐姐混好不好~”
……
千佑聚精会神制造着幻像,目的就是把下面的人都吓得散得差不多之后,再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和龙少等着淮拿着牌子回来找他们。
这下好了。
不知是哪家的狐狸精,拖着几根大白条半路就杀了进来。然后把千佑怀里的罐子啪一下拍飞,抱着千佑又亲又笑又蹦又跳。反正一个意思,就是死不松手。
龙少在罐子里仅存的水里面看得简直要气绝身亡。
千佑刚用手把她的脸支开,这狐狸精就一根大白条缠上来把千佑的手挡开,然后继续抱着蹭蹭蹭。脸皮快要蹭烂了都。
浮莲和王姬站在连廊尽头处尽量不出声,保持沉默。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泛滥。
“婴一直有这癖好么……”王姬看着,觉得此情此景和他平日里见到的高冷女王完全是两码子的事儿啊。
“哈……婴一直喜欢可爱的东西嘛……”浮莲牵强地笑笑。多少年前来着,婴就因为看着浮莲可爱然后捡回来养了。后来……浮莲长大了就不怎么喜欢抱着浮莲缠着玩儿了。
“你深有体会吧。”
“……算是。”
“可以说出去吗?”
“如果你希望明天是你有生之年最后一天的话。”
“唔,我懂了。”王姬悄悄转身,踮着脚尖挪下了楼。
浮莲苦笑着看着被大白条们缠成球的小妖,捡起了地上的罐子,惊讶地发现里面还有一只浑身散发着金色光晕的鱼。
假的?
浮莲拿着罐子摇了摇。罐子里发出啪、啪、啪、啪、噗的摔打声音。
“唉,真可惜。”浮莲看着一动不动的鱼惋惜地感慨了一下。
龙少,卒,享年四百六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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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跑不动了,回头惶恐地看见后面还跟着的鬼,瘫软在地上湿了一裤子。
朔卿提着刀走上去,正要好好收拾死秃子一番,忽然发现……他没有左脸眼角的泪痣,以及,右耳上的红色石头。
“哐当。”刀落地,朔卿傻了吧唧的回身一望跑过的边淮列肆一条街,差点泪奔。
“没事你跑什么!”朔卿一脚踢在刀身上,硌得脚疼。
“大人你提刀追我我能不跑吗!”那人捂着湿透的裤子。
“你不跑我提刀追你干嘛!”
“你不追我我还死命跑吗!”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没有哪里不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