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的腥味浓烈得恶心。虞百陵往右微微一斜,一阵炽热的疾风从耳旁刮过,迅速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
“没中。”虞百陵似乎是在有意提醒对方。“再来第二个‘一’?”
黑暗里没人回答。飘落的披风离地尚有大半截的高度。
空气被搅动起来,攻击像是来自四面八方。虞百陵一个下腰,头顶上的热浪立马打在四周石壁上。黑色的房间内亮起几片猩红色的暗光,像血一样从石壁上缓缓淌下,带着致命的温度。
“呼——”
虞百陵还没站直,直觉就告诉他那些只是掩人耳目的第一步。立马微侧身,右手撑得地弹开。果真又是一记,正劈在刚才自己的位置上。石台上,溅起几滴熔岩。
披风落至房间一半高度。炙热的空气在房间内难以排出,高速的运动使得人呼吸加速,汗液的味道在恶心的腥味里扩散开来。虞百陵一把抓下空中的披风,往头顶的铁窗一扔。黑暗延续。
“完了?”虞百陵单脚点地,立在小平台边缘上,仍旧闭着眼睛。对着黑暗里喘息的人,语气轻松,毫无疲惫。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黑暗角落里,嘶哑男声气息紊乱。
“你应该知道的。”黑暗里忽然跳跃起一束小小的白光,像烛火,慢慢膨胀,一霎光芒万丈,刺人眼球。整个牢房有如日光朗照,角落里的人遮住眼睛缩成一团。
“白日。”虞百陵念道。白光顿缩,凝集于手。一只洁白如玉,莹莹闪耀着的月色光芒的毛笔迅速在空中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尾迹。
自创阵法“日蚀”。
空中成形的银亮圆弧最后一笔落成。挥洒着银白色的微粒,迅速飘绕着朝角落里的人飞去。一道道银白的光芒像钻进了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咔……咯咯——咔吧……”像骨头的折断扭转,翻来覆去。声音持续不断。伴随着的杂音就是那人的倒吸冷气,和欲死不能的叫喊。
“嘘——”虞百陵做出噤声的动作。
“咔吧!”不知是哪里的骨头又发出折断的声响,这人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极其微弱的喘息和嘶哑无力的呻吟。
披风落地,暗淡的光芒又从顶上的铁窗倾泻下来。虞百陵把帽子扣回头上,又只露出小半张脸。他下了小石台朝角落里奇形怪状的人走过去,踩上干涸的池塘底部蒸发殆尽的鱼尸,发出嚓嚓的脆响。
“说吧。”虞百陵在那一坨人面前蹲下来,像威严的魔神。
“呵……”那人颤抖着吸进一口湿热的空气。“他们说……现在还不能让司命门……事情公之于众。”
“他们是谁。”虞百陵问。
“呵呵……我只知道都市王,其余的……”那人残喘着吸口气,看着虞百陵手中莹莹闪耀着银色光芒的毛笔。“……没想到……是十大阴武司。”
“还有哪些内鬼?”
“哈哈……你这么聪明,还用多问?”
司命门尚未稳定,事情不敢太过张扬。若是一个司门多个内鬼,反而容易导致事情的暴露。一个司门里一两个掌控着高层的内鬼就可以相当于十几个小角色。这一点,都市王一行人还做得不错。起码证明了他们还有一点脑子。
虞百陵手中一亮,收起笔,起身离开。
“咯咯……咔!”一声,房内再无声响。
-
“百陵兄,睡得可好?”夜游站在司刑监长廊的尽头,看着虞百陵一步一步走近。
“躲在这儿偷听,最毒妇人心。”
“要是师兄都解决不了,我何德何能继续逞强。”
“……”虞百陵默然。“务必小心。”
“知道。”夜游递给虞百陵两滚卷轴。“这是我从册子上找到抄下来的,当日和他同去召令的两个人。”
虞百陵伸手接下,但却并未打开。
“他们在建康城追踪妖物,一人带回玄武,另外两人至今未归,恐已遭不测。百陵兄……”夜游看着笼罩在素黑里的虞百陵,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帮我注意因果司。”虞百陵思量半会儿,“给我一只急行令。”
“你要去人世?”夜游吃惊地问他。
“因果司设立之初就是为了对付司命门。如今司命门已现,去调查司命门就是我的职责。”
“……”夜游望着虞百陵,半晌说不出话来。“好的,我知道了。”最终妥协,从自己的腰间摘下“急行令”的牌子。
“走了。”虞百陵走过夜游的身边,接下牌子离开。空气中残留一身墨香。
“嗯。”夜游望着空无一人的司刑监长廊,默默点头。
骏马奔驰,将朝阳丢在身后。
-
朱家老太婆的病好了,一屋子的老大夫们终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是,万万没想到刚迈进自家药店,又被一行人拖上马抢回了府。
“哎哟!官人们!你们这是要老夫的命啊!”老大夫像只口袋似的被驼在马背上,然后被一路狂奔送进了丞相府旁边的督查府。
一路磕磕碰碰,下马时,老大夫一脸鬼青,气若游丝。
“大夫!快!督查大人要疯了!”吏员哪管那么多,两个人刚蹦擦擦地跳下马就架起这一把老骨头往府内冲,“哐当!”一脚踢开朔卿的房门,把老大夫和他的药箱子往房里一扔,然后迅速关上门在外面堵上,生怕里面的家伙跑了似的。
老大夫颤巍巍翻个身,艰难地把眼白翻下来,定睛一看,一个只腰间拴着一条裤衩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虎视眈眈望着自己。
“大……大人?”老大夫慌忙作揖,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说我有病,你有药吗?”朔卿黑肿着眼睛,怨念深深。
“有……不知大人要哪一种?”
“能强身健体的,要一招制胜的!”朔卿握紧拳头,就恨自己太善良,逮着了死秃子都给他溜了。
“嗯,老夫翻翻。”老大夫很懂的样子,侧身把药箱子从旁边拖过来,拉开一格,翻了翻,摸出一个紫砂的小瓶子。“喏,大人吃这种壮阳药最合适了。”
“……”朔卿颓然倒在床上,不再说话。老大夫忙跟上去,坐在床边给朔卿把起脉来。
门口几个人耳朵贴在门边上,死命听着,想知道朔卿到底什么病。半晌,没听见声响。几个人悄悄把门口堵着的东西搬开,隙开了一条缝儿,朝里面张望着。
“大人,你这……”老大夫摸摸下巴上的白胡子,“脉象忧兮。”
“哐!!!”房门洞开,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房内的阴霾,几个人如箭射入,跪倒在地。
“恭喜督查大人有喜了!”
“大夫!是男是女!”
“大人怀胎至今已几月矣?”
“……”
朔卿,卒,年芳二八。
-
“朔卿,今日你脸色不大好啊。”执明在凌云涧庭前的百花丛里散步,看见黑肿眼睛的朔卿进门,笑着打趣。
“多谢大人关心。”朔卿一揖,跟在执明身后。
“朱家夫人今晨派人来府,为她儿子求情。朔卿,你说怎么办?”几只蝴蝶围绕着执明飞舞,执明轻轻挥着拂尘将它们赶开。
朔卿一愣,这件事可不是他说出去的。“依照大人的意思,应处以极刑无赦。”
“却有此意。但是,昨夜朱家老夫人病急,全城大夫都被朱家请了去,最后治好老夫人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衣小子。”执明在牡丹前面停下,掸掸拂尘,立马绽出一枝灿烂。
朔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是否一身素白华裳,头戴峨冠。肤色白皙,眼下有一颗美人泪痣?”
“咦,朔卿见过?”执明笑嘻嘻地拨弄着手上的牡丹,凑近了鼻尖闻闻。“建康神医婴有言,朱家老夫人阳寿已尽。但这白衣小子只消片刻便将老夫人治得面色红润,通体无疾。老夫很是好奇这是何方神圣。朔卿可为老夫寻得此人否?”
不用你说我也要找他啊!朔卿面部微微抽搐,顿时杀气四溢。
扑棱棱的振翅之声从头顶的湛蓝天空里落下。“真乖。”执明看着黑瓦屋顶上落下的一只丹顶鹤,伸出一只手。
丹顶鹤挥挥翅膀,慢慢地飞起来,在执明头顶上空丢下一个东西后振翅而飞。执明接住,朔卿一看,是一个塞着红布塞子的细短瓷瓶。一拳刚好握住,不大不小,浑身幽白。
“朔卿,劳烦你帮老夫请请这神医啰。”执明冲他扬扬拂尘。朔卿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拔下瓶塞,执明轻轻地取出瓶内之物。展开,一方白绢上绣了一只迅猛的白虎。白虎上方,是司命门的轻笔三道。
执明收起手绢,微微一笑。
白虎应邀,树妖之事已有着落。撇去不足挂齿的放火小妖,隐蔽起来的华重遗族是追杀重点。不过这些还用不着自己怎么操心,等到处理掉棘手的树妖,送白虎的弟子回去,自己再开始查找华重遗族不迟。在这儿之前干嘛呢?没有人通知过自己有司命门的弟子或是三君麾下的仙人会来造访,那这个光明正大改命的白衣小子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