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虞百陵骑着马继续奔驰在这小道上,周围的花染香了整个空气似的,甜腻腻地都往鼻子里钻。远处细若星光的灯火慢慢变大,直到变为近在咫尺的现实,虞百陵才让马慢下来。人多了,周围全是一身素白或是素黑的带着高帽子的人走来走去。间或一些戴着面具的人,彼此在角落里聊天。
无常司到了。
这个司门比较特别,处在正玄武的方位。忘川河将无常司一分为二,从正中间流过去。于是奇特的一幕就出现了——无常司的悬功柱在河中间,并且,没有领功墙。而忘川河水湍急,偶尔吹起风来也是件麻烦事。所以想要摘悬功,比起其他司门难得多——如果摘不到悬功,而恰好无常司又没有给弱者的领功墙,要么跳槽,要么饿死,自己选吧。
虞百陵这会儿骑着马走在房舍之间的小巷子里,远远看见高耸入云的悬功柱周围闪烁着零星的灯火。越靠近悬功柱,人群越密集。不仅是无常司的人,还有许多来自冥川的小商贩。这又算是无常司的一大特点吧,多了别的司门根本不会有的烟火味儿,而这恰恰也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虞百陵翻身下马,在人群之间寻找着出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不时有小商小贩靠上来问你要不要什么拨浪鼓,小糖人。虞百陵只是保持着沉默,以最快的步速穿过人群,朝外围冥川挤。
“唉,客官,要不要买一壶藏香楼的酒?这可是冥川最好的酒楼哦!”一个卖酒的贩子靠过来挡住去路,十分殷勤地问虞百陵。
虞百陵一愣,稍稍用手抬起帽檐,黑色的瞳仁里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彩。“香不香?”虞百陵问。
“藏香。”
“怎么藏?”
“藏不藏,要尝一尝。”酒贩子拿着一壶酒在虞百陵眼前晃了晃。
“给九文卖不卖?”虞百陵盯着酒贩子,丝毫没有被眼前的瓶子扰乱注意力。
“卖,客官下月还有好酒。”酒贩子说完,依旧挂起那副讨喜的笑容,伸手接过虞百陵的九文铜板,然后转身朝向别的人继续兜售。
虞百陵悄悄打量了周围几眼,像所有匆匆的过客一样,一边快速穿过人群,一手拿着酒瓶,一口咬开瓶口塞着的木塞子仰头就是一口闷。
好酒过舌,一团温火似的慢慢流进肚子里。瓶口微堵,舌尖轻卷,立刻感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虞百陵不动声色,将这团东西藏在舌头下面,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顺手一扔,翻身上马,循着前边不远处的一条岔路骑进去。
过了悬功柱,就是地府的外围。在这里武司官或是文府官都基本看不见身影,反而是平头百姓经营着小本生意弄得热热闹闹。虞百陵并不敢多耽搁,出了无常司中心地带立马调转马头朝青龙方位赶去。路途较远,但是快马加鞭应该可以赶在午夜前到达夜游司。
舌下的硬物硌着不太舒服,虞百陵骑了一阵之后,伸手将其取出。一根细短的木头棒子,中间隐约可以看见一条连接缝儿。虞百陵用牙咬着上半部分,用力一拔,半截卷起来的白纸露了出来。
每次接头都是这样。虽然不知为何九爷会如此清楚自己去哪儿,但每月总是会拿到九爷传来的消息。林林总总算下来,九爷也拿回去了不少酒钱呢。虞百陵取出白纸,展开,借着路边上亮着的接连不断的灯笼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心里一凉。
-
司长殿内,夜游翻看着桌上堆得老高的一摞册子,里面记载有夜游司所有登记在册的武司官的名字、等级、年龄、属性什么的。这会儿,夜游正盯着一个人的资料发呆。
“武器:流星锤一对”
夜游想起断臂的家伙,领了召令之后再没看见他的人。召令不同于悬功,这是由司长亲发并且还要亲销的。完成任务后还需要回到司长殿跟司长做个报告。而同去的,拿了急行令的人在昨晚都已经归位,为何不见这拿流星锤的人?顺着看上去,姓名一栏赫然写着“吕术”。
“伏日。”夜游叫了一声。
司长殿大门应声而开,一个小孩儿站在门口。“什么事?师父。”
“昨晚带玄武回来的那个人在哪里?”
“带去领了赏金以后就自己回去了。”伏日想了想,想起来那个光着膀子的武司官,好像叫什么辛来着。
“去找他来,我有事要问他。”夜游揉了揉太阳穴,“越快越好。”
“是,师父。”伏日关上门,窗纸上投射下他闪掠而过的身影。
-
虞百陵骑过了鱼鳃司的悬功柱,远远看见黄蜂司的悬功柱黑影伫立在天地间。他脑海里还在回味着藏香楼传来的纸条:“人世司命门已现,务必小心提防;夜游内鬼居要位,料知者将亡。”
人世司命门确实已经显现出复苏的迹象,因果司的统计也已经验明了这一点。加强提防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只是说得太过含糊。后面……夜游司里的内鬼身居要位,显然藏香楼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只知道这个人能够很好的把握夜游的动向,比如,今天早些时候尾后突然驾到夜游司,很可能就是被内鬼给抖出去的,毕竟烧玄武的火光再大,隔了一座灵山的人怎么会知道?最后一句,“料知者将亡”。虞百陵百思不得其解,知者将亡指的是什么?
又是一波人潮,虞百陵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帽子,放慢速度拐进小路抄近道。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马,在如此黑夜里面显然是低调的打扮。虞百陵把纸条塞回木棍里面,握在手心里。再松手时,只见虞百陵的手心里漏出细沙一般飘飞的灰烬。
-
伏日一边跑,一边想那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到底叫什么名字,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夜游司的司场。在这里,无论白天晚上,悬功柱前的人都一样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夜晚点上了无数的灯笼,灯火星星点点,不知道比白天好看了多少。伏日到处看看,忽然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夜游司的人都是晚上出鬼门关做任务的,像那晚的肌肉男怎么可能不去摘悬功?
那这会儿怎么办,师父说要越快越好啊,而自己又不知道那家伙姓啥住哪儿在哪里。伏日无奈转了一圈。
“轰!”
“我去!大半夜的还这么吓人!”
“喝个酒有必要打架么!”
周围人看见一道金光后听见这声巨响,几个直性子直接哇啦哇啦骂起来。伏日只觉得某个地方忽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就立马顿住脚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但视线里,除了领功墙内这片区域是亮如白昼,其余的地方都只是昏暗不明,甚至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看见。
“好臭……”伏日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立马掩鼻皱了皱眉。使劲用手扇扇,味道却只浓不淡。
“这么臭!”身后拥挤的人群纷纷抱怨,然后朝味道不是那么重的地方挤去。伏日心想这真是社会冷漠啊,这么臭居然也没有谁说去看看,万一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呢?到最后还不是师父的事。
“涂火。”伏日喃喃念道,一只古色古香的细长毛笔赫然出现在手上。“墨鱼!”托这群家伙冷漠的心态,伏日有了画画的空间。唰唰几笔,地上出现一个圆形的符阵。“出!”伏日往中间杵下最后一笔,符阵好似活了一般,立马源源不断地涌出一道道黑影来,摇着尾巴迅速流向四面八方,融进边边角角,融进深邃的黑夜里。
不知是不是地点太近,刚布阵一会儿,所有的鱼就改变了走向,纷纷掉转头朝一个方向游去,在地面上迅速汇成一条黑色的路,伏日赶紧跟上去。
臭味越来越重,伏日越跑越觉得呼吸困难,味道实在呛人。
“呲——”什么东西被烧得滋滋作响,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耳旁。
“啪嗒……”
伏日在一片黑暗里看不见任何事物,只有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细小的杂音。像水打在地面上,啪嗒,啪嗒。
“逃……”
“!”
一股热浪掀来,伏日敏捷地往前一跳躲开。立马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毛笔被紧紧抓在手上,伏日不由得紧张起来,身上的肌肉渐渐绷紧。
“呼!”又是一击,伏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刚微微偏头,这股看不见的热浪就刮了过去。耳后传来一股炽热的气息,鼻腔里立马被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填满。
“谁!”伏日大喝一声,像对着空气的自说自话。鬓角的汗珠滑落下来,伏日感到呼吸加速,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悬功柱那边的人声鼎沸完全掩盖住了这里的声响,那边的灯火通明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唯有这片黑暗的角落,留给猎人和他的猎物,玩着冗长的杀人游戏。
“快逃……”角落里发出一个人微弱的警告。伏日定定神,脑海里急速回忆着师父教的阵法……只是,自己在看不见的状况下怎么才能画出阵法!一笔的失误都不可能达到预期的目标。
“呼!”一记拍在伏日的肩上,伏日还没来得及躲,只感到肩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耳朵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滚!”伏日右手立马朝左边挥笔,看不见的炽热的重压在肩上瞬间消失,但疼痛却在不断加深,不断往更深处腐蚀,直刺神经。
“一。”黑暗里,传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伏日咬着牙单膝跪在地上,循着声音看过去,但什么也没有,除了黑暗。
“盾!”伏日一喝,以跪地的膝盖为圆心,右手执笔迅速勾出一个圆。“嗡!”刚连接上,地上的黑圈顷刻变亮,周围随即围绕起淡淡的暗金色光晕。这是一个最简单的自卫阵法,甚至挡不过一个青铜级别武司官的一记飞腿。但此刻,伏日不寄希望于它的防御,只是希望借助这一点光亮完成一个阵法。但在此之前,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伏日像一个自转不停的工具,身边出现一层又一层泛着淡金色的“盾”。
“哐!”不出所料,黑暗里的人立马出击,一层光圈立马粉碎成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金色粉末。“哐哐哐!”一串连击。
再慢一点,慢一点……伏日不知道还剩多少层盾,他只知道笔下的东西还差一点完成。
“哐!”光亮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