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诸位老先生避一避。”易长安对旁边的大丫鬟说道,大丫鬟赶紧开始清理现场的闲杂人等。
“大夫……”丫鬟看着婴愣了一下,看着婴冷冽的眼神,顿时怯怯站到了一边,再不敢提请她出去的话。
“夫人姓名?”易长安拿着纸笔,等着丫鬟回话。
“夫人姓李,名婉儿。”大丫鬟哑着嗓子说。
“知道了,你也下去吧。”易长安在纸上唰唰写下老妇人的名字,直到听见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慢慢翻开因果册。全然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因果册像是正在有人书写一样,一个个的蝇头小楷慢慢浮现出来,从生到死,事无巨细一一列出。一页页地翻下去,看见最后几项的字迹全为赤红色。
易长安皱着眉头站直腰身。
这妇人的因果出现错乱。原本该受到的“果”没有实现,反而促成了新的“因”正在形成。而新的“因”又将像病毒一样扩散开去。牵一发而动全身,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怎么了?司命门的小徒弟?”婴把一切看在眼里,缓缓问道。
易长安猛一回头,看见清场过后屋内还剩下的一人。“看见了?”易长安问。
“你觉得呢。”
“你也知道司命门。”
“为什么不可以知道?只是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没看出来你的底细呢。”婴上拿着面具晃悠悠前走几步,站上床进,看着易长安手中的因果册。
“你不也一样,没看出来你是知道司命门的人。不,不应该是‘人’吧?”易长安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眼角余光瞥了婴一眼。
“红色的什么意思?”婴没有回答易长安的话,看着红色的几行字目不转睛。
“她的因果被改动过。”易长安以最简洁的语言告知婴。“还有,我不是司命门的人,这点倒是真的。”
“那你是什么?”婴反问,看着易长安沉着下来的脸,“地府因果司?我不想跟天宫和地界的所有事情扯上关系。你要改因果是你的事,我只管要回我的钱。从这儿出去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要是再敢来找麻烦,至少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
“了解,老板娘,我也不想牵扯你的,只是司命门的家伙好像缠上我不松手了。”易长安看着最后几项红色的“果”,不知道从何下笔。朱家原本的路线是六年后朱家老爷驾鹤西去,然后朱家由老夫人掌管,直到八年后老夫人衰微,朱胖子接任。最后朱胖子接任没几天,老夫人再翘辫子。
这会儿,老夫人的寿命被整整提前八年。朱胖子接任后没多久她阳寿将尽,而朱胖子因为这项被改动后的“果”活不过明晚。那么老夫人今晚衰微下去死掉是合乎情理的,只有她的衰微,朱胖子才可能在名义上拥有了短暂的接任实权,赶在明晚朱胖子死之前,老夫人就得挂掉。老夫人一挂,朱家上下的因果全部受到牵连。
“你打算怎么改?”婴背过身子,斜倚在床栏上。
“与其让她死在今晚让所有的因果乱套,不如让她多活八年,把原本应该扭曲的因果矫正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剩下的顺其自然吧。”易长安下笔,用黑色的墨覆盖掉原来的红色字迹。
“哦?这么说还取缔了生死簿?”
“原本寿命就那么长,死早了也是孤魂野鬼,不如给添回去。”边说,易长安写完最后一笔。
“嘶——”床上的老夫人忽然抽了一大口气,仿佛之前她憋了很久似的,这一下要把之前没有呼吸到的全部补回来。
“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婴站直,向门口走去。
“比起我,我认为老板娘你的故事才最有趣。不知方便告知身份否?易某绝不泄露。”易长安收起东西,打上结。
“无可奉告。”婴推开门,一股冷气冲进来,门外立着一个个茫然无措的人。“找他开价,拨给我二百五十两。”然后消失在人堆里。
易长安看着一个个丫鬟还有好奇的大夫挤进来,欣喜地扶坐起床上的老夫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事外。直到大丫鬟叫了他一声,他才被拉回现实,怔怔看着床上神采奕奕的老夫人咧着豁了牙的嘴冲自己笑。
“赏!重重地赏!”
易长安被领下去,直到又一个包袱沉甸甸背在背上,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房内烛火通明,桌上的饭菜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床前火盆里蹦着璀璨的火星,给房间不断提供着热气。易长安卸下包袱,一屁股坐在床上。“咕——”肚子发出叫唤,一霎,易长安褪回那个黑色短发的混蛋小子。
司命门隶属于三君问鼎的太吾公,它的标徽是形似凤尾和眼睛的轻笔三道。而这个标志出现在孟氏三兄弟的面具上,还有官员带来的王八身上。既然司命门的目标都这么远大,我何德何能可以让孟氏三兄弟联合虞百陵把自己丢出地界?按理说,我不会对他们的任何计划产生威胁才是。
“太吾公的局,不会浪费一子一卒。”鱼的话仿佛飘荡在自己的耳边,易长安翻开包袱,拿出那封信,此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修罗无道,苍龙泣血;凤凰涅槃,乾坤盛莲。”
十年前一个司命门弟子留下的,给十年后普通元年无常和尚的信。
“易长安,我可以吃吗?”一片寂静中话音突然响起,易长安把信放下来,看见房间另一头的黑暗中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你吃吧。”易长安看着小姑娘,倒觉得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
“你之后什么打算。”淮站在床边,眯着眼睛,手里提着一盏发着金色光芒的木质“灯笼”——那只脾气并不怎么好的鱼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抢悬功牌,回地界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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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行道上此刻的人流正密集。文府官们叽叽喳喳挤作一团,正好给虞百陵做了掩护。地府以灵山为中心,向外扩散出一个大圆。其中围了灵山一周的官行道叫做“上行道”,连接着十大阴文府的后门儿。外面还有一条更大的官行道叫做“下行道”,不但连接着各个阴文府的正门儿,还是串联起最外围九****武司的大道。其余还有些府与府之间的小路,算不上宽敞平坦的官行道,只能说是人走走或是骑骑马还是可以的,驾马车比较困难。
从因果司到夜游司的路不算远。按照正常的路来走,因果司出门不远就可以从宋帝王府和阎罗王府中间的“宋阎”小道儿穿过去,然后基本就可以直达夜游司。只是,虞百陵心知肚明不能这么走——虞百陵早上刚回因果司没多久,都市王就驾着车急吼吼地去了夜游司。伏日小徒弟倒是很尽责地跟在都市王的马车后面送了那尾后大半截儿路,以防尾后死皮赖脸在夜游司周围闲逛。顺带,等尾后走了之后,就给虞百陵说了这个消息,带着满脸的嫌弃。
虞百陵披着一件帽子很大的黑色披风,把帽子拉下来,细心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些许鬓发从帽子里垂下来,像两缕轻飘飘的丝带。趁着现在人多,虞百陵从马厩牵出马以后并没有立即骑上,而是掉头向玄武方位走,直奔忘川。虞百陵知道忘川沿岸有一条通向冥川的小路。那里除了常年驻守的孟婆以外,基本上就没人会走。从那里下去,围着地府的外围悬功柱绕个大圈,再到达夜游。虽远,但却更安全。
天色像慢慢渐染的幕布,慢慢由浅到深。等到风尘仆仆跑了一路后看见转轮王府旁边的一片彼岸花海时,虞百陵心里稍稍有些犹豫。远处的小破棚慢慢亮起一盏昏暗的灯火,虞百陵骑近了,看见一个妙龄女子站在一口大锅前正在鼓捣着什么。
“吁——”虞百陵在小破棚前面慢慢停下。“孟婆。”虞百陵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站在大锅前面的孟婆。
“客官来一碗?”孟姜面不改色,还是那妙龄女子的模样,将汤勺轻轻放在一旁,抬起头来,用清亮的眸子看着面前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帽子下面的来者。
“据我所知,没有换上胎衣的鬼魂是不能喝汤的。”虞百陵控制着马在原地踏步。
“官人这是要难为奴家么?”孟姜一副柔弱女子的外表,故作可怜地抬起袖口,象征性地在眼睛前面擦擦。“若官人执意要喝汤,奴家也无可奈何。”
虞百陵冷冷地看着孟婆,“孟婆,本是三个人?”
孟姜垂下眼帘,露出一脸的失望。“要是正如传言所说,奴家还可以有两个姐妹帮衬。每日欢声笑语,倒不会像现在这般冷凄了。”
虞百陵没有再说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破棚后面黑魆魆的雾气,扯过缰绳,将马掉了个头。“多有烦扰,告辞。”说完,虞百陵一挥马鞭,像来时那样,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孟姜褪去幻化的外表,露出原本花纹繁复的孟婆衣本色。“……唉。”一声叹息,轻不可闻。
是,的确是三个人。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