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马蹄声追得很紧,易长安早从慢悠悠的散步变成了一溜儿小跑。跑着跑着回头看,咦,遛王八的骑得还蛮快。
“站住!死秃子!”朔卿的吼声比马更快地追上了他。看来,只有钻巷子了。瞅准拐进右手边的一条巷子,进去之后,易长安才想到应该问问淮,这是不是条死路。
“喂!树……”易长安左看看又看看。人呢……
巷子很窄,马跑起来的速度迅速减慢。朔卿在马上还得注意不被墙蹭挂。可就算这样,速度还是比易长安纯粹用两只脚跑的快。
“死秃子……站住!”朔卿眼看就要追上了,顺手就将手上的马鞭给砸了过去。
“啪!”正中易长安后脑门儿。易长安趔趄一下,接着呼呼呼地往前跑。
“对不起了,马兄。”易长安嘴里喃喃念道,一个急刹往后一转,就立在原地不动,看着马匹嗷嗷地在他面前惊慌失措地上蹿下跳,节节后退。
“死秃子!你又干了什么!”朔卿必须紧紧夹着马肚子,双手抱着马脖子贴在马背上才能有一半的把握不被摔下去。
易长安上前几步,指尖摸着马头。本不想用这卑劣的手段,只是,与生俱来的附加技能不用白不用是吧。
“去吧,奔向那遥远的天、涯——”
易长安含情脉脉对着马说完这句话,这匹马立马就像入魔一般镇定下来,偏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嗷嗷嗷嗷!——马匹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一声,易长安赶紧蹲下。然后从他的角度看见头顶上出现结实的双蹄,接下来是飞跃过去一个肥大的马肚,随后是有力的后蹄,最后是飘逸的马尾,而背景是天上金灿灿的晚霞。
“哒哒哒……”马蹄声从前方的巷子里传出来,伴随着不断的“吁——吁——吁……”的呼停,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伸手摸摸右耳上摘不下来的麒麟石,易长安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回望四周,除了自己就是自己身上背着的包袱。天晓得那三只妖精又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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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百陵回因果司的路上一直思量着早晨的事。
玄武烧得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壳。而要命的就是这个壳,乌黑漆亮,用手抹去上面的一层骨灰,红色的花纹直刺眼球。
轻笔三道。一点,两弧,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最接近于这个花纹,那就是一只竖着的眼睛图腾。
再烧,还是没用。壳在火中安然无恙,越烧,越显得光彩四溢。最终还是夜游在司长殿内找出一个木头的首饰盒,和着表面上一层手饰,将壳儿放进了首饰盒底。保险起见,还要加上封印。
头疼。
消失了九百多年的司命门重现人间。九百多年前为了防止司命门的篡改因果,扰乱祸福,冥王专门设置了因果司,并且将因果司中立于十大阴文府和九****武司,对因果司进行直辖管理。结果设立没多久,司命门就恍若人间蒸发,原本该屹立司命门的地方被炸出一个大坑。冥王派人去查看时,只看见一片新的“海洋”,其余什么也没剩下。
再然后,就是冥王“自禁”灵山一千年。此后因果司第二把手的虞百陵就充当了因果司的头头。九百多年的因果计数,没有发生过一起意外变故,直至昨天。这意味着什么?九百多年没出事,偏就挑在冥王解禁的前几年?巧合?
“啪!”虞百陵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杀了玄武的人呢?神兽玄武远离人世,若非有人供养放出绝不会轻易现身。杀了玄武的那个武司官或许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虞百陵立马开始收拾东西,急吼吼地冲去马厩牵马。夕阳日暮,余晖洒在虞百陵的身上,背后拖着深渊似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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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长安窜来窜去,等到绕出那些迷宫似的小巷子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天色昏黑了。眼前真的是人山人海,挑夫、水手、渔夫……各色人云集,空气中弥漫着人身上的各种臭味。阵阵河风吹过来,还能稍微减轻一点这里的嗅觉痛苦。
原来是运河边儿上啊。易长安左右看看,河岸上上货卸货的,热闹得不得了。
易长安的这身素白华服在这里显然不再适宜,因为来往的商贩走卒不时投过来好奇的目光。易长安抖抖背上的包袱,理了理衣冠,想趁人不注意钻进人堆换一身装束,正在瞅着,忽然感到肩上落下一掌,紧紧地扣在上面。
“呵——”一声冷笑。一声熟悉的冷笑。
易长安闻见一阵刺鼻的马粪的味道,慢慢别过半个头。大概看清楚来者后立马换上一副百媚生的笑。“哎哟,是你啊,真巧,咋会在这呢?这儿不适合官老爷来吧……”
朔卿的脸铁青,听见“官老爷”三个字,眼里射出要杀人的光。头上的官帽不知道去了哪里,束发杂乱地在头上缠绕。衣服也像刚从泥巴地里滚过一样,不,是马粪堆里滚过一样,散发阵阵恶臭。周围的贩夫走卒闪得远远地,再怎么走直线到这儿都会拐个半圆绕开。
眼睛左右轮了一圈,看见这里除了人还是人,要一下子扎进去不怎么容易,毕竟肩上还有朔卿的一只黑爪。易长安心尖儿一颤,无比恭敬:“呃,大人您累了吧,我给您揉揉肩松松腿?”
“秃子。”朔卿咬牙切齿,“跟我乖乖回府里去吧,好好说说,你,的妖术吧……”字字咬得紧紧地,易长安想象着他脸上肌肉紧绷的样子,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围人声嘈杂,各种口音、方言都夹杂着。有些许闲人围在附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易长安缓缓转过身,对上朔卿的花脸,差点没笑喷。这还是什么脸,简直就是泥巴地里滚过的猪屁股。
“这边。”朔卿瞪大了眼盯着易长安,另一只手握着他的佩剑,剑鞘还在上面,硬邦邦地戳在易长安背后。“往前走,别想跑。”说完,冲边儿上看看,两个整洁多了的吏员跑了出来,脸红扑扑的,眼里饱含深情的泪水。
一看就知道是刚才笑的好吧。
易长安无奈地又转回去,面对着人山人海,右手边的运河里水手还在吼着搬货的号子。
“走。”朔卿用剑鞘抵着易长安的背。易长安像个死皮赖脸的蛤蟆,戳一下走一下,戳一下走一下,不戳就不走,还特悠闲地那种东瞅西瞅,像是看风景。
“哎!前面的船挪挪!”运河的船夫嗓门儿奇大,那边吼,这边儿都听得到。然后就是各种争吵声,木船不小心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不绝于耳。易长安盯着那边死看。
“你丫的倒是走啊!”朔卿猛戳一下易长安的屁股,易长安顺力往前了好几步。易长安这辈子还没被谁打过屁股,这会儿扭过头贱兮兮地冲朔卿一笑。“好,走。”
呼——白影一闪。
“唉!抓住他!秃子跑了!”
“让开让开!犯人跑了!”
“你俩倒是追啊!!!”
易长安啪嗒啪嗒几步跳下运河,落在运河里小船的船篷上,一个踩着一个往和中间蹦跶,回头一看,三个傻不拉几地家伙在岸边上冲自己大吼大叫。终于,三个之间最脏的那一个噗通一下跳进了河里。
哎哟,不错哦,蛮尽职的,像虞百陵那个王八蛋一样。
易长安往前看看,一艘巨大的船只正在前方十几米处缓缓地经过。和别的船只不同,这艘船上不是储货的仓库,而是像地上的富贵人家房舍那般雕梁画栋,建着三层飞檐阁楼。清一色的玄黄琉璃瓦,飞檐的龙尾处还挂上了红布和铃铛。斗拱处彩绘着复杂的花纹图案,门外长廊上挂着一排未点燃的朱砂红灯笼,末尾缀有长长的流苏。朱砂色雕窗外面悬着旌旗飘飘,上书“缥缈轩”三个漆金大字。伙计往来奔忙,中间隐约可以听见丝竹琴弦之声。
好气派的船只。易长安正在感叹这船的豪华壮丽,忽然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裤脚。低头一看,还以为是遛王八的游过来了,结果是一张晒得黑漆漆的脸,“大人整么子嘞?额船篷不带这么玩儿滴!”
“好,知道了,抱歉……”易长安似懂非懂点点头,冲船夫指了指前面正在经过的豪华大船。“把我带过去。”
船夫看看易长安的穿着,迅速点点头,立马撑起船桨开始划动。十几米,对于坐船的人来讲不算远,可对于一个身上背着剑和一身吸饱了水的薄棉衣的人而言就是一种酷刑。
易长安指示着小船划到大船船头下面,冲上面的伙计招招手。上面的伙计很是热情地搬来一个木头梯子搭下来。易长安提了提衣服前襟,正准备上去,又被一把抓住脚踝。
“弄啥腻!大人钱都还木给俄嘞!”船夫老实巴交的脸仰视着易长安,易长安放下一只手冲水里指指,然后登上大船,在朔卿面前得意洋洋挥手而去。
船夫朝易长安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正拼命往这边游。
“船夫!追上去!”朔卿半个身子搭上小船,疲惫不堪地喘着粗气给船夫指划走的大船。
“大人嘞!先给俄钱再说下面哩事儿好啵?”船夫乐呵呵在朔卿前面蹲下来伸出一只黑黢黢的手。
朔卿愣愣,一只手冻得哆哆嗦嗦继续搭在船边上,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伸向怀里摸摸摸——妈的,钱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船夫看见朔卿僵硬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他气鼓鼓站起来冲周围其他的船挥手:“做俄船不给钱哩!大家伙帮俄评么子个理!”一声号召之下,四面八方的小船立马靠了过来,一个个高矮不一的黑漆漆的船夫手执木桨站在船头上俯视着被围在中间的朔卿,像一圈栅栏围了一只肥羊。
“你们这是……”朔卿原本就被冻得乌紫的脸这下子更是惨无人色,仰头看了周围一圈儿高大的“栅栏”,两眼一黑。
“给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