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卿原本应该押了朱胖子以后直接回丞相府复命的,但介于自己真的很不喜欢丞相府,干脆办完两件事儿一起回去复命算了。两次合成一次,心脏受到的冲击都会少一次。
北市的格局布置得很好,房屋与房屋之间连栋,五房一栋。栋与栋之间就留有一条一丈宽许的小巷子,方便商贩走卒往来交通。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布局,让北市成为建康城内最热闹的市集。白天开市以后人烟阜盛,晚上闭市以后才会显得有些寥落。但人们似乎都不介意这些,晚上北市的灯火都足以构造出一个繁荣的市集景象。
施府出事当晚,督查府还有文员的文书上呈,说北市有妖孽出没。执明授意之下,安排先查施府的案子,再说百姓的事儿。上面的皇上听说施府失火,问得紧。
这会儿差不多施府的案子都要结了,朔卿便快马扬鞭绕了皇城跑到了北市。一路问下来,一个店子的小二引着朔卿到了一个堆满柴火的小巷口。
“大人,他在这儿呢。”小二说完就冲朔卿指指缩在柴火下的一堆“蓑衣”,默不作声地退在一旁,给朔卿让出一条路。
朔卿看看那堆“蓑衣”,难以置信地忍着臭味在他面前蹲下来。“你那晚就在这儿坐着,看见妖怪没有?”朔卿和言细语地问“蓑衣”。
“蓑衣”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就像真的“蓑衣”一般,没有任何的生命特征。
“喂,你看见妖怪长什么样子了没有?”朔卿又问了一遍,顺带忍着恶心伸手戳了戳破烂的棉衣。
“蓑衣”还是没反应。
“大人,他是一个醉酒汉,他的这只手被打折了,没感觉……常年喝酒,眼神儿也不大好……呃……就剩耳朵还能勉强听见一些东西了。”小二在后面站得老远说。
朔卿皱着眉头看小二一眼,起身走开。“还有什么人当晚在外面吗?”朔卿问小二,顺着北市的街道一路走下去。
“……之前几个您都盘问过了,应该就没了吧,大人,天气那么冷,谁还肯在外面啊。而且,还闭了市呢……”小二讪讪地跟在后面,陪着朔卿走到了一处药房门口,闻到从里面飘出来一阵难闻的中药味道。
“吁——!”人群之间忽然让开一条道,伴随着一声呼,几匹马冲开人群。马上人挥甩着马鞭,冲前方的人群吼着让让让。最后,一个人将嘶叫着的马勒停在药店门口,其余几个继续往北市里面疾驰。整个过程发生得很突然,朔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是谁家的奴仆敢违反明令骑马在北市疾驰,停下的那个马上人都已经冲进药店了。
“哎哎哎!等等老夫!药箱子还没拿!”一个年轻的小子拉着大夫往外跑,老人家跟在后面叨叨个不停。
噢,看清了,是朱家的下人。
朔卿想起刚才出朱家时身后跟来的那句话,这会儿应该是快马急鞭来找大夫了。而且,好像还不止要找一个,其余几个冲进北市里面的里面,估计还要抓几个大夫奔回朱家给老夫人看病。
这事儿怪我啰?朔卿看着小子抓着老大夫上马,又如来时一般风驰电掣地跑了,留了一路的细小烟尘,不禁反问了一下。话说抓别人家的儿子,总归是要跟当家的老夫人说一声吧,这点总是没错。
“大人……您要是没事儿,小的就先回去了?”小二看见朔卿盯着别人疾驰而去的方向看半天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朔卿这才回神,伸手往怀里一抓,掏出来一个小巧的袋子。“喏,赏金。”
“唉!唉!谢大人!还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人,您尽管开口!”小二急忙接下,说完这句后一溜烟儿跑得没影儿。
这事儿估计也没法查了。朔卿叹口气,朝自己的拴马的地方走去,脚步异常缓慢。因为,要回丞相府汇报工作了啊。
-
“这是什么?”淮看见掉在地上的信,弯腰捡起来,看了看憔悴的易长安。
易长安无力地看一眼淮,又看一眼信,痴呆了似的开始捡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棉衣估计可以当掉卖些钱,然后买点东西吃。剩下的这些笔墨纸砚……怎么越看越面熟。
“喂,妖和尚。”淮扬扬手中的信,又看了眼地上困惑着的易长安。
易长安没有理会,把手上的笔墨纸砚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不禁“嘶——”倒吸了口凉气。
不是纸,而是册。每册末尾还有因果司的司印。
改命的东西,全齐了。
淮看见易长安不理会,将千佑往怀里宽大的衣衫里一塞,拆开。一张信纸从里面飘出来掉在地上。在易长安眼睛余光里,清清楚楚看见了一行字:
“修罗无道,苍龙泣血;凤凰涅槃,乾坤盛莲。”
字苍劲有力,看得出应该是个男人的字迹。易长安看着信,傻呵呵的笑了。因果司的册子每册都登记在案,门口又有武司官的轮流把守。简言之,平常人都不可能拿得到,更何况是不沾天地的孟婆三兄弟?然而,却是这里,孟婆三兄弟往他的包袱里塞了一小摞因果册。
如果不是虞百陵有鬼,还可能是谁?易长安心如死灰。如果说不打算让他回到地界,把他丢出来也就罢了,然而,这会儿,自己的包袱里还发现了因果册。
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有想到的。不然因果册不会平白无故就在包里搁着。
“易长安,有人来了。”淮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信,上面的鬼画桃符他压根儿就看不懂。
易长安抬头,抓起笔墨纸砚往包袱里塞。当时是有两个包袱,施家给的被撕坏了,可孟婆三兄弟的还好着。只不过颜色有些难看,青色,像死人乌青的脸。
“唉。”一声儿长叹从身后不远的巷子岔口处传来。
易长安很自然地收拾起东西抱在怀里准备走,刚起身,发现淮那坨妖精奶爸不见了。
“哎!人呢?”易长安站在原地左右望望,没看见影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去。
“嚯!死秃子!”朔卿看见易长安死皮赖脸的样子往后跳了一大步,神情非常之不自然。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有何贵干?若无事,小僧就此先行告退。”易长安看见是这家伙,紧了紧怀里的东西,抬腿就往前走。
“等等。”朔卿说着,伸手往易长安头上就是一把抓。
“……你干啥?!”易长安感到头顶被人一pia,扭过头去就恶狠狠瞪着朔卿。朔卿挠挠,再挠挠。锃亮一个大光头愣是被他摸出了反光镜的质感。
“呃,昨晚你头发……”
“阿弥陀佛,施主认错人了吧?”易长安一边说话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
“等等!绝对是你!站住!”说完跟上易长安的步伐开始小跑。
我靠。
易长安抱着包袱撒开腿狂奔起来,奔出狭小的巷口,看见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来来往往的走卒商贩们,净往人堆里扎。一边跑,一边抽空往后看,惊讶地发现朔卿就在后面死死跟着,就像昨晚的那群白鹤怪物。
算了!割爱了!
易长安从怀里的包袱里扯出棉袄,一个回马杀,一头套在朔卿的脑袋上,然后在众人的围观下迅速脱离围观圈,扎进人堆。
朔卿气急败坏,这分明就是个假和尚,既然被我督查官逮住了就绝对不能放过!死命扯下头上的棉袄,缚冠发带乱作一团不说了,却居然连半个大光头都没看到。
“人呢?!”朔卿像个疯子似的原地打着圈圈,咆哮着问周围的人。这些人一看,笑着就准备散了。朔卿抓过一个,“人呢?!”那人支支吾吾往人群里一指,急忙跑走。
朔卿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一看,只作是人山人海,无处可觅。
-
“这里。”易长安现在一身商人打扮,和周遭人别无二致。更何况自己还特意添加了一个九爷的大肚子和胡子做装饰,看上去应该更显老和富态才是。所以当听见这一声时,心里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扭头左右看的间隙,妖怪奶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跟前。
“跟我来。”淮还是那身显眼的穿着——周围的往来路人没有一个不往他看,还不够显眼?易长安这才注意到,原来淮一头短发在阳光下颜色更浅,看上去就像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棕色。那条小小的发辫在右耳前垂着,但下面系着的小铃铛静默不语。一身的穿着就像是西域来的商人……但又不尽然,像怪异的结合体,穿着西域那种宽大的袍子,手腕处又是古色古香的翠玉护腕。袍子上尽是易长安从未见过的复杂花纹。
方才在巷子里的时候都还不觉得妖精奶爸哪儿不对,现在经过这人群的一番对比,易长安瞬间就发现了淮的穿着实在有问题。
跟在淮后面走,周围怪异的目光越来越集中。“唉,淮,你能不能换一身不那么怪异的衣服。”易长安腆着肚子,活像个七八十岁的福老头儿。“你穿得像个西域来的人。”
淮好像没听见似的,目不斜视在前面走。易长安只好紧紧地跟上去。
人群原本熙熙攘攘,跟着淮穿过了几条小巷子之后就变得少起来。
“到了。”
易长安抬头看了看,只见这房子年久失修的模样,原本上了漆的木楼已然歪歪斜斜,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一指宽许的黑色裂缝,外面还挂着在阳光下闪着光的蜘蛛丝。门口没有热情的小二出来迎接,只有半扇好的木门还在起作用。简陋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神情木然的老头子。当他们跨过门槛走进去时,老头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来这儿干什么?”易长安问淮。
“说过了,和它好好谈谈。”淮指指腰间别着的陶罐子。盖子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