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晨星的颜色逐渐被到来的白昼所吞没。月亮还没完全隐没,晨曦已经挂在青龙方位的地平线上。
“百陵兄,接下来如何处理?”夜游和虞百陵站在夜游司司长殿房顶,一站,把天色从漆黑站到了鱼肚白。
“烧掉。”虞百陵一身素雅的宽袍长衫,沉吟了许久后开口。
“……那就依百陵兄的意思。”夜游拖着绣有暗金色花纹的玄色长衣往前走了几步,“伏日,把它烧掉。”
下面的司长殿看门小子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两人,犹豫了一下。
“烧掉。”夜游冷峻的语气带着威严再次命令道,不留一丝容得商量的余地。
“是!”伏日从司长殿门口的台阶上弹起来,几步窜到了发出阵阵腐臭的尸体前面。“涂火!”伏日低声念道,脚下光滑的地面上顿时漾起像波涛一样的涟漪。一只古色古香的犹如长枪的大毛笔从涟漪里缓缓浮上来,被伏日稳稳地抓在手里。
伏日又抬头看了一眼夜游和虞百陵,然后以玄武尸体为心,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道长长的笔迹。
“你原本可以拒绝我这个提议。”虞百陵看着在下面奔忙的伏日,抬头向远方看去。鳞次栉比的房屋脱离黑夜带来的低调,在时间的推移里,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色。天底下一眼望不到头,目力所及只是一道白线。
“可咱们从小到大的几千年里,每次你说的,都是对的。”夜游也看着远方,神情疲惫。“从来没注意过,地界的日出原来这么美。”
金色在司长殿的黄色琉璃瓦上铺展开去,天上的金边云霞晃晃悠悠地替换掉黑夜的残余。伏日在地面画出的道道构成了一个火阵,满头大汗的他冲最后一个节点冲去,“嗡!”一道光亮将黑色的火阵变成了天边的金霞,火焰在里面爆开来,像升起的一朵蘑菇云,直窜天际。
“徒弟教得不错。”虞百陵看着伏日的作品,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热度。晨风从远处吹来,他瀑然的黑发被轻轻吹起。
“多谢百陵兄夸奖。”夜游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冥王自禁于灵山千年。千年将至,出现变故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司命门还会复活。而且,这么快。”
“百陵兄,你总喜欢说冥王是自禁。”夜游提醒他。“幽禁,和自禁是两码事。”
“好好好……你固执这一点,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夜游问虞百陵。
“静观其变,随机应变。”虞百陵答,目光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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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王大人。”一个人影落在都市王的十殿宫内,悄无声息。
“说。”轻纱帛帐内,一个模模糊糊的性感背影落在来人的眼里,轻摇绣扇。
“夜游司运来一只神兽玄武,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来者全身漆黑如夜,只有两只眼睛的眼白还算是唯一有别的颜色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女人语气里透露出一股傲慢。
“昨夜之事,今晨刚替班我就来了。”
“我会去问候夜游妹妹的,你下去吧。”都市王说完这句话翻身起来,放下蛇尾,四处看了看。房中已无此人。不愧是夜游最高级别的叛徒,来去自由,风过无痕。
一定会得到太吾公的奖赏的。想到这里,都市王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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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内有两方豪门大家挂起了白布。
一家姓张,一家姓朱。至于为什么没有施家,原因大概也不用多说了吧。
老远,就看见朱家门口的白幔马车排起了队。平日里朱家喜气洋洋的大门被挂上白灯笼,进院儿,看见所有的红色都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单调又凄凉的白色——和朱胖子的而脸色一样。
“朱公子,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朔卿摸出腰牌在朱胖子的眼前闪了闪。朱胖子惶恐地抖了抖。
“……你是丞相的督查官吧,我朱某未曾犯事,何必……”朱胖子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额上冒着冷汗。
“朱公子,我朔某也没说您犯事儿了啊。”朔卿收起腰牌,冲左右使了使眼色,左右的吏员威风凛凛地往朱胖子两边一站。
“大……大人……我……”朱胖子脚一软,像一块烂软的肥肉从那把宽大的镂空的枣红镶玉胡床上滑到了地上。两个吏员挽起袖子,拉住朱胖子的左右胳膊往上一提。
提不动。
朔卿心里暗自忖度这胖子是有多大的分量,勾了勾手指,又有两个吏员站了过去,四个人挽着袖子,往上一提。
这块肥肉拉起来了一半,就又颓然地掉回了地上继续瘫着。
“全部上!”朔卿不耐烦地挥挥手,后面的吏员蜂拥而上。于是披麻戴孝的朱家亲戚们还有一身丧白的仆人们看见了这样一幕:一群挽着袖子的督查吏员像是孝敬祖宗那般,抬着一个湿了裤子的太爷哼哧哼哧挪出了朱家大门。
老夫人在灵堂里哭得厉害,昏死来又昏死去。丫鬟们站在一边,谁也不敢上前。朔卿到灵堂前向看门的小子吩咐了一句话后转身离去。小子小心翼翼凑上老夫人的耳边,“夫人……朱公子被丞相的督查官们抓走了……”
“让他们去!那个逆子!居然放火烧自家的祖宗!!!该死!该死啊!……”然后倒抽了一口气后没了声儿。一看,双腿一蹬,眼睛翻着白。
“夫人没气儿了!快去请大夫!”一个大丫鬟的叫声跟在朔卿的身后。朔卿顿了顿,终是跨上了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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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半个晚上,都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里面钻来钻去。以为自己跑了很远,结果还是在原地打着转。
易长安巴不得就这样躺倒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但淮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就死死地瞪着他,像是驱不散的鬼火紧紧跟在后面。
“休息一下行不……”易长安伸长舌头,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撑在膝盖上喘气。脚步沉得像是灌了铅,再挪一步都很难。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淮就一没事儿似的走到易长安跟前,看着易长安锃亮的大头。“其实你找不到路,是吧。”淮冷冷地丢出一句,易长安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易长安根本就是瞎指,还说什么找得到找不到的话?
但凡事要冷静,要活命都靠瞎编。
“前面是个人烟嘈杂的地方!不信你去看看!只要我们绕出去到了那里就可以混迹人群!”易长安往肩上挪了挪包袱……嘶,轻了很多。
“是么。”淮转过身去,冲易长安说的方向望了望。当然,眼前是一片荒凉,除了墙就只有墙上长出的杂草,以及透着些许光影的狭小巷口。淮又转过头看看地上跑得脸色鬼青的易长安,算是默认了。“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和这条鱼好好谈谈。”
我靠,你真当我是你爸啊!什么野妖都往身上揽!带你就够了你还带上想杀我的野兔妖!带了野兔妖也就算了我忍!可又撇上一只野鱼妖!知不知道什么是野妖!没入地府的妖典就是走哪儿都会被追杀的对象啊!这对我一个被丢出地府算是潜逃分子的人来讲很危险知不知道!
“你刚才说的我都不知道。”淮回答。
易长安一愣,“你会读心?”
“你坐在我脚上的时候。”
易长安一低头,看见自己撑在地上的手下面露出半截儿树根。“你要在这生根发芽?”
“探探前面是不是你所说的人烟鼎盛。”淮很直接告诉此举目的。
真的,你功能太强大了。易长安心里紧张得厉害,但还是装作淡定地默默往上耸耸包袱,然后装作淡定地地放下包袱来一瞅。
青色的包袱肚子上冒出来一团白色。棉花的那种白。像是棉衣那样,突兀地暴露在外面。软绵绵的,根本不像是有昨晚的千斤重。
伸手掐掐。没有硬物。
再伸手进去摸摸。没有硬物。
摘下来使劲抖抖,比起昨晚轻得不像话。
颤巍巍地打开包袱……
银子呢?!!!
易长安快速打开包袱,左翻右翻前翻后翻,最后全部提起来倒在地上。笔墨纸砚还有棉衣,就是没发现一锭银子。
不甘心地丢开包袱,抓起棉衣往下一抖,一封信掉了出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总不会是那天被砸昏了头吧?总不会连自己的触觉也出现问题了吧?
“……喂……你看见我包里的银子没有?”易长安哽咽地问立在前面的淮。
“一个个亮闪闪的东西么?”淮问易长安。
“是的是的!”
“哦,出门没多久就掉光了呢。”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以为是你不要的矿石。”
“什么矿石!那是命!是命啊!!!”易长安从地上蹦起来,绝望地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好了,这下子是没钱吃饭了。不过好在,起码还有东西吃。
易长安安慰自己,起码还有东西吃,回头往地上瞅瞅。转了一圈,又弯下腰去翻翻。没有。
“该走了。”淮长舒一口气收回树根,回头看见易长安神色凝重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出门时我装了馒头是吧……”
“嗯。”
“东西呢……”
“你放在窗台上了。”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