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复唧唧,喳喳复喳喳。
同泰寺门口百姓场面相当之壮观,人头叠人头,热闹得不得了。易长安也赶来凑热闹,混在人群里面,甩掉了跟在后面的悟空和悟净,然后摇身一变,成了路人脸。
“兄弟在看什么呢!”易长安挤半天,才发现自己还是在人群边缘处移动。虽然长得高,但也不代表着看得到啊。
“你没看见啊!奇观呐!”路人甲挤得不亦乐乎。
“哎呀我去,大侄子!今天你算是要长见识了!”旁边一个胖大婶接过话头,兴高采烈。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易长安扒拉着前面的人,提臀收腹抬头挺胸,硬生生将自己给镶嵌了进去。
哎呀我去。
好一队儿官兵吏员!好威风的马匹!好精致的服饰!好大的气势!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眉宇间穿透着无比坚韧的决心!个个热血男儿手执长矛遁甲,眼睛炯炯有神,满脸通红,似乎是战前的热情高涨!徐步前进!静如满弓!蓄势待发!
可尼玛跟在一只王八后面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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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不我们晚上再出来遛王八好不好……?”一个文员羞得满脸通红,赶着马快走了几步,俯在朔卿耳边说了一句。
“……不行。”朔卿果断回绝。这是去灭妖!灭妖啊!不是遛王八!
朔卿两眼血红。从晌午领了王八出门,到现在已经日暮,这只王八从施家后门爬爬爬爬爬到了北市,又从北市爬爬爬爬爬回到了同泰寺门口。围观的人群不但没有减少,还越来越多,堵在这儿,水泄不通。
我朔卿没干过什么大事,可生平第一件让全天下都知道的大事就是带着王八遛了大半天的弯儿。
王八继续爬爬爬爬爬。
朔卿带着一队儿人马浩浩荡荡跟着它走走走走走。
忽然,王八停住了。朔卿的马一不留神,一个蹄子就给踩了上去。王八往壳儿里一缩……这丫的根本就是一只普通王八好吧!怎么看怎么像王八行么!不过就是脖子更长尾巴更长好不好!
朔卿在众人的嗤笑声中跳下马,捡起地上的王八一看,王八正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里面。”
“都闭嘴!散了!”朔卿恼怒地冲周围人一吼,人群立马闭了嘴。
“里面。”
“谁再说话就给抓了关进大牢!”
“我说,在里面。”
“刚才谁在说话!给我抓了!”朔卿东瞅一眼西瞅一眼,眉毛拧得快掉下来。文员们傻不拉几地看着朔卿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王八神经兮兮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我。”
“……”朔卿缓缓低头。王八伸长脖子歪着脑袋瞅着朔卿。
“小王八羔子,我说,妖精在里面。”然后王八头一伸,冲同泰寺看过去。朔卿跟着看过去,人群识相地往两边让开一条路。俩呆头呆脑的大和尚正站在同泰寺门口。
唔……小王八羔子……朔卿心里奔腾过一群羊驼。“下马,进寺。”
“哎哎哎!施主不可带兵器进去啊!”悟净赶忙上前阻拦,悟空见势不对,又赶忙跑进去叫师傅。
朔卿看了一眼手里的王八,王八张了张嘴。一队人马齐刷刷丢下长矛遁甲,一身披挂悉数卸下。然后绕过悟净长驱直入。
悟净傻愣僵硬在原地。他听见王八说了话。
王八说:带着没用,卸了。还有,让这秃驴滚犊子。
让这秃驴滚犊子。秃驴滚犊子。秃驴。驴……
太阳最后的光辉隐没在地平线,漫天只留下血红的晚霞。昼夜交替之时,鬼门关大开,日游回地府,夜游替人间。
三道身影迅速闪出鬼门关,在一片雾气的尽头,出现人世的万家灯火。
“昨日我便是在此地遇袭。”吕术带着另外两个人停在一个房顶,俯看下去,刚好可以看见妖怪挥鞭留在地上的大洞和坍塌成废墟还没来得及打理的房屋残渣。
“可只有一只妖的妖气。”赤手空拳的那人说。
“另一只隐匿了妖气?”两板斧接道。
“若是隐匿,或多或少会有一丝妖气的外泄,可我并未感受到任何妖气。”吕术跳下屋顶,落在地面的大坑前面,向里面张望。
洞不深,半人高许,土壤疏松,像是有人专门刨过。
“五行之说,火生土,土生金;木克土,土克水。依赖着土壤生出,难道是金?”赤手空拳的人不知何时来到洞旁,问吕术:“可有看清?”
“未曾看清,已被重创。”吕术说到这个就是一肚子的火气。
“妖气仍存,吾等可循之矣。”两板斧站在围墙上面,面朝着东方望着。晚风,带来微弱的气息。
晚霞将要消失殆尽,天色麻黑。文员拦着住持,说了很多话,但住持压根儿就不相信。寺院啊喂!哪只妖怪天生是智障?难道不知道妖怪进寺院就是找死么?
朔卿没有搭理在一边儿抗议的住持,打进寺院起就放下了手中的王八,然后又是一大队儿的人跟在王八后面亦步亦趋。住持都看得傻了,干脆也闭了嘴带着一大队儿和尚打着火把跟在王八后面,就要看王八找得出什么古怪来。
从大门爬爬爬爬爬到东侧殿,又从东侧殿爬爬爬爬爬到后花园,然后停在后花园边上,再不前行。后花园里树影婆娑,一派自然天成的景象。
“怎么了?”朔卿正准备拿起王八,却发现王八重如玄铁,竟拿它不动。“轰……轰轰……”好似一声声的闷雷。
“师……师父!王八变大了呀!”悟空举着火把叫起来,老主持瞪大了眼睛冲王八瞅,只见一块黑色的阴影正在迅速突起。
“妖!”老主持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和尚和吏员门惊叫着四散奔逃,朔卿吓得后退几步,靠在东侧殿的后墙上,看着这漆黑的庞然大物说不出话来。
“唔……”王八一声嘶吼,抬蹄挥尾,悟空被一尾巴扫倒在地上,哭天喊地。“秃驴!你特么才是王八!你全家是王八!你全小区都是王八!老子是你玄武爷爷!”玄武扭过头来,金亮的眼睛瞪着地上尿湿了裤子的悟空,鼻孔里喷出腾腾雾气,声音厚重深远,仿佛穿透过千年而来。
后花园里哗哗哗地响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运动。
“好哇!今天没追到小妖精!倒是找到了华重遗族!”玄武龟仰天哈哈大笑几声,乒乒乓乓朝前爬过去,每一动都似乎是天地的震颤,房屋瓦片窸窸窣窣往下掉,花草树木也跟着窸窸窣窣颤栗起来。
“王……玄武!丞相只说来灭……”朔卿扶着墙勉勉强强站起来,要不是东侧殿后墙还往后延伸了一截房檐,那些窸窣而下的瓦片就正好打在朔卿的头上,铁定殉职。
“哈哈!年轻人,过来!让你玄武爷爷告诉你,什么叫做灭妖!”黑暗里蓦然亮起一道血红色的光,看样子好似一道符文。玄武低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过来,朔卿刚走两步,一道黑鞭挥过,缠绕在朔卿的腰上,倏拉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待恍惚一下明白过来时,自己正骑在玄武冰凉的背上,身下就是那血红色的花纹,而前面,就是正在形成巨大漩涡的同泰寺荷塘!
“小杂种!还不现身!”玄武嘶吼,前蹄重下,地面一抖。只听得耳旁由水漩涡带起的风在呼啸,水面越来越高。一道金色的光影在这水漩涡里若影若现。
“哗!”一声炸响,水花四溅,气浪袭来,骑在玄武背上的朔卿被掀得往后一仰。一个金色人影一闪而出,落在荷塘对面开始急速奔跑。
“逃?”玄武嘶哑着冷笑,尾巴迅速挥出,直鞭人影。
“嘭!”对面蹦出几道火星,玄武随即再次挥鞭,又是一声沉重的“嘭!”
“嘭!嘭!嘭!嘭!”一连几声炸响,火星蹦得越来越近。玄武的尾巴被一下下的重击打得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挥在一旁的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露出外面站着的一个吓傻的大和尚。
“昨夜袭击我的,可是你这只王八?”吕术稳稳站在拖在地上的尾巴上,手上亮起暗金色的月牙,字字恨得深入骨髓。
“无妖气,善用鞭。汝为之?”刚才金色人影消失的地方也亮起两个暗金色的月牙,一看,暗金色照亮两条肌肉发达的臂膀,两把巨斧发出阵阵寒光。
“这还有一条连妖气都难以聚集的鱼精。”巨斧后面缓缓站起一人,手里似乎提着一条奄奄一息的鱼。“昨夜另一只妖,想必不是这只吧?”然后手指夹着左右甩甩,嫌弃地“啪嗒”给丢回了地上。
“找死!”玄武盛怒,荷塘池水暴涨,漫出池塘边缘,溢上后花园的土地。玄武快速移动起来,准备进入荷塘。
巨颤让朔卿一个不留神从玄武背上摔下来,栽进地上漫出的水里,然后爬起来没命地跑向那个豁口。大和尚傻呆呆站在那里,朔卿跑过时使劲拽了大和尚一把,大和尚一惊。
“逃啊!”朔卿拽着大和尚。但和尚却反过来抓着朔卿不走,“那个花纹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朔卿被大和尚抓着,挣脱不开。
“你把那王八带来的你说不知道?!”易长安揪着朔卿,死不松手。
“松开!”
“你不说我就不松!”易长安急红了眼,脑袋里全是孟氏三兄弟面具上的红色花纹。
“死秃子!那是丞相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朔卿一脚扫倒易长安,没想到被易长安给反拖倒在了地上。易长安抬起一只脚死死压住他的脖子,而他也反抓过去一只手掐着易长安的咽喉。两相僵持,不分胜负。
“你特么说谁是死秃子?”易长安心里很是不愉快,加大了压在朔卿脖子上的力度。朔卿气塞,喘得不得了。“……就你!”
“你看清楚!你长安祖宗的发质比你好!”易长安唰啦变脸,朔卿转不过脖子,只得把眼睛翻到极限去瞅。嘿,别说,还真不是秃驴。
“什么鬼……”朔卿艰难吐出几个字,感觉意识在逐渐模糊。
“你长安祖宗原本就……”易长安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人形果真不好使。
“轰!”豁口处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坍塌的墙里面滚出来,武器在地面上敲得叮叮当当。
“呸!”人影冲地上啐了一口,没事儿似地一个驴打挺翻身爬起来,一眼看见地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黑色短发,耳朵上若隐若现闪着赤金色的光芒,很是面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