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术骑着快马停在了因果司的大门口。
“在下是夜游司的吕术,昨晚在人世建康城有一起大火烧去一家老小性命,不知能否查实一下是否有此因果。”吕术准入后在因果司的厅内向一个闷头喝茶的长发男子问道。因为除他以外,其余人都在另一扇门口堵着,不知道在围观什么。
“呼——”男子冲茶吹了一口气,小小呷了一口,神游天外,若有所思。
“咳,在下是……”吕术这人说话没有说第二遍的习惯,若不是看着这因果司只有一个闲人,还真就要掀桌子了。
“嗯……噢,什么?”男子恍然回神,接上吕术的话。
“我是说……在下吕术,有事核实。”吕术冷着脸,手背上的月牙被隆起的青筋顶得格外立体。
“唔,去那边儿吧,有人负责核实。”男子放下茶杯,站起来用目光冲一旁示意,猛然发现空空如也的厅室,除了自己就是面前这个衣着破烂,身上还沾有浓厚血腥味的武司官。
这下青筋暴起的就不止吕术了。
“嗖——”吕术面前的茶杯和桌子瞬间消失,一股凉风从地面吹拂到吕术脸上。
噼里啪啦。
吕术看得心生寒意。
“老大息怒息怒啊,这桌子板凳可是买了几百年第一次才有空坐的啊……”
“老大快放下!别跟钱过不去!”
“老大我立马去核实你别生气!容易脑瘫脑残脑溢血脑血栓!”
吕术看见一大波人涌了过来,整个厅室立马进入工作状态,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全然没有刚才的荒凉与无奈。默默看一眼面前发尽上指冠的长发男子,是老大的话,那必定是虞百陵了。
“地点?人物?事件?”厅室的左面有三张案台,这会儿全坐上了人,正拿着笔准备记录关键词。
“建康城、施府、火灾。”吕术简略答道。
一个人匆匆写下后抓着纸冲进了身后黑压压的书架堆里。等待间隙,吕术挪了几步,看向刚才众人围观的另一扇门。
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面,而他身边堆积着如山的文件。奋笔疾书,似乎毫不疲倦。
好眼熟……黑色短发,耳上别有赤色麒麟石……传说中的易长安?!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虞百陵似乎看穿了吕术的心思,双手交叉在胸口,一脸自己打死也不相信这是易长安的表情。“前几天在孟婆处找到他,孟婆说他贪吃喝了孟婆汤,以前的事全部不记得了。回来后包揽了因果司所有的工作,就这样。”
这方法用来逃债不错。吕术想起了自己给老婆买衣服从银庄贷的款还没还,也蛮是想试试孟婆汤的。
“那边儿夜游司的!”案台那面叫着吕术,吕术大步走过去。
“查无此果!”一声,满堂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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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扫雪,忽然看见地面上躺着一个红色的祈福袋,抬头放眼望去,岂止一个,前面雪地上一片殷红。大大小小,全是挂彩,福袋,像是被人故意从树上丢下一般。再往上,只见面前的大树绿意盈盈,迎风摇摆,不染尘埃。
“师父!您快过来看看!”悟空小师弟拿着扫把急冲冲跑进禅院,看见昨天送走的高僧正与师父谈经论道。
“说了多少年了,出家人,心要静。要不急不躁。”师父摸着下巴上的长胡,一举一动皆有风度。
“阿弥陀佛——师父,刚才弟子发现咱们莲花池旁的圣树上的祈福袋全落了。”悟空不急不躁,缓缓道来。
“……你刚才说什么!!!”
“阿弥陀佛——师父——圣树上的袋子全落了。”悟空更加心平气和,双手合十,虔诚无比。
“现在是心平气和的时候吗?!快带我去看!”老师父怒目圆睁,差点没吐血。
一行三人从禅院闪出,老远,看见圣树下围了一圈的大光头。人群让开一条道,老和尚快步走进去。天呐,这简直就是他的噩梦。施主们花了不少的钱财买下祈福袋和挂彩,就为了祈得一年的平安。而这些祈福袋和香火也往往代表着一个寺院的兴旺程度。这下好了,全部清零。主持怪罪下来,这叫他如何解释。
易长安站在人群边缘处,已是最开始时游僧的玄色打扮。昨夜之事他想了许久,仍没有合理的解释。摸摸大头,好吧,还是想想最实际的现在怎么办吧。只有打着学习经法的幌子寄住在同泰寺,并在此期间弄得一块悬功牌。如果过完冬天还没有弄到手……呵呵,自己就真的要云游天下去找莲了。不不不不,找莲?这人根本就是纯属虚构,孟婆三兄弟和虞百陵联合起来撒的谎,我还真信了。傻了吧唧的。
“请问,这是贵寺的圣树?”易长安行着合十礼,问旁边的大和尚。
“回高僧的话,这是本寺从法性寺引种的圣树,据种树人说此树来自西竺。”大和尚诚惶诚恐地回答。
“西竺……此树栽种了多少年?”易长安打量着眼前这株巨树,亭亭如盖,十余人高许。绿意盈盈,枝繁叶茂。不似其他树在冬季时的萎靡,反倒是一派生机,在残雪的衬照下更显得幽邃沧桑。
“至今已十年有余。”
“栽种时就已经如此茂盛?”易长安从未见过此等树木。三角卵形树叶,叶柄纤细,苍翠欲滴。才十余年?这个明显和易长安的心理预期不符。
“小僧来此寺时圣树已在,故而小僧并不知晓。”大和尚面带惭色,“住持师父或许知道,高僧可向住持师父询问。”
易长安瞄了一眼在边儿上嚎啕大叫的老和尚,又想到已经带了大部分僧众出去办事儿的住持,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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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施府的看门人,福子和一帮幸存的仆人们被官府挨个儿的盘问。施府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直到现在,偶尔翻开一块木炭,都还可以看见寒冷的空气中升起一股青烟。官府办事的啧啧感叹两声,手下数十人在昨夜火势小后就开始搜查,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尸骨无存,犹如人间蒸发。只有寥寥几具残躯从废墟中被抬了出来。若不是还保持着人的基本形状,恐怕也只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段残存的炭木。
据丫鬟们供录,施府昨日宴请,宾客总计四十人许。主客同在腊梅林欢宴,火势燃起时,主客皆在。官府办事的点点头,记下来。转向呆滞的福子。
“不对!”福子抓住官府文员的肩膀,生怕他跑了似的狠狠掐进去,疼得文员啊呀啊呀地叫起来,旁边的吏员赶紧跑过来把福子的手从文员肩膀上扳开。
“不对!有人不在!”福子被两个吏员押着,满脸倦容,力气却奇大无比。
“怎么不对了?你一个看门的还比丫鬟们清楚?!”生气的文员咧着牙,抖耸着生疼的肩膀抓着毛笔就在福子脸上戳戳戳。
“环儿昨天问我看见朱家的朱公子没有!施大人派她去找朱公子!朱公子离席了!”福子大吼大叫,还一个劲往文员扑,后面两个吏员被他带着往前拉。吓得文员往后退了好几步。
“朱公子?你说的可是建康城文学大家朱氏后代?”断壁残垣一方传来一声询问,文员吏员都规矩得秒秒钟立正。福子被两个吏员猛然放开,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衣着光鲜和这个人是沾不上什么关系了。一脸的刮花,像故意被人用毛笔画过。十指黢黑,衣服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下摆还往下滴着黑色的水。
“大人……”
“大人明鉴啊!小人句句属实!”福子哐当一下跪在台阶上,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督查官。
“如此……来人,去查朱公子下落。”督查官停在福子面前,黢黑的手叉在腰上,筋疲力尽的样子。“能告诉我那个啥怎么跟你说的吗?”督查官弯下腰,在福子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环儿跑过来问我说,你看见朱公子出去过吗?我说有我在这儿,苍蝇都飞不出去。然后……然后环儿给我说朱公子离席不知去向,施大人正在派她去寻,要是我看见朱公子了,一定要叫人把朱公子请回去……”说得福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环儿出来了吗?”督查官托着下巴,看着门口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地面。被踩得坑坑洼洼的地上,黑色的水面反射出耀眼的白色阳光。
隐隐约约传来和尚念经的声音,和在晴朗天空下缓缓流动过去的风里。福子跪在台阶上,无声地哭着。“环儿出来了……她说大人夫人还有小姐还在里面……她要去找找……”
督查官长长叹口气,目光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你说的环儿,她手上是不是有一个精致的红色镯子?”
“是!”福子忽然转头望着坐在旁边的督查官,眼里满是惊异。
“……找到她了,在你家后门边上。差一点,就出去了。”督查官在怀里掏了掏,黢黑的手缓缓摸出一包用手帕包住的东西。“给。”
缓缓抖开,一抹红色出现在眼前,在阳光下那么耀眼,像一颗雀跃的心,跳着的一束火焰。
只是,送的人还在,戴的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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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查官拍拍福子的肩膀,撑着膝盖站起来。“搜查完毕,我立马回去向丞相汇报。在丞相下令之前,此处不得有任何人出入。你们把这里把守好,不多时,我就回来了。”然后踏下了台阶,跨上了一匹棕色的马。
官府的吏员跑进门里清场,跑过跪在地上的福子的身边,快得像闪掠而过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