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府”两个字在火光下闪闪发亮,似乎是想告诉人们这里方才的气派与豪华。
“救火!救火啊!老爷夫人小姐还有公子们都在里面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打水啊!”看门人在施府的大门口暴跳,伸着手指着这里那里大喊大叫。只是,所有的人在一刻都默默地放下了各种盆各种桶。看门人暴怒转过身来,看见人们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不去!还有人在里面!”看门人怒吼,眼里似乎都闪着一团火焰,要烧灼所有的人。
“年轻人,你自己看看,我们还能救吗?”人群中一个衣着破旧的拄杖老者开口说道。其余的人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男儿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崩溃地哭坐在地上,任谁去拉,也拉他不动。
顺着风烧过来的火搭在了门房上,老者站出来冲大伙儿指了指施府对面的人家,人群立马会意地派人去询问对面人家需不需要帮忙准备防火措施。这夜风吹,恐怕大火会顺势烧到这并不怎么宽敞的北驰道的对面去。
“阿弥陀佛——施主,师父方才已经派师兄乘快马去报官,官府的人立马就会赶到。还请施主随小僧回同泰寺,和这儿的流民门合宿一夜,明日待官府的批文下来,施主再来不迟。”一个年轻和尚行着合十礼,对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以劝慰的口气说道。
看门人没有吱声,看着门内噼里啪啦爆响的建筑,由小和尚扶着站了起来。其余幸存的下人们默默地站成一排,各自拿起从施府里面抢救出来的东西向同泰寺的方向移动。在人流之中,各自怀事,也没有谁去计较到底丢失了多少东西。
一个小女孩怀里怀抱着什么,跌跌撞撞穿过逆流的人群朝后面跑去。一双眼睛看着她兴奋地扑进另一个衣着褴褛的大人怀里,然后随人流移动消失。但是从她怀里的东西掉出的东西还躺在地上,以它的视角观看着这盛放的“花事”。
捡起来,是一张画着细长红色眼线,额头部分有修长红色花纹的白底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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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长安转悠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这偌大的北市里面迷了路。谁叫这北市左右店铺都长得差不多,门口还都挂着红灯笼?放眼望去,宛若末日鬼城。
“唉。”易长安叹口气。雪不知为何,在这北市的地面就积不起来。天晓得这儿是不是人气太盛,白天又没下雪,前几天的雪都化掉了。如果有雪,还方便按原路走回去。
“唉。”背后也幽幽地叹口气。
易长安以为产幻,摸摸大头,转过去,发现无光的小巷口上堆着的柴火旁边好像坐着一个人。还真没看出来那是一个人——易长安刚才把它当做不要的蓑衣了。
“阿弥陀佛——”易长安装模作样地念道,朝那个蜷缩着的人走了过去。
黑暗里面看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离他还有几步时,易长安就闻到了这人身上传来的恶臭。易长安皱着眉头,慢慢蹲到这人面前。
“阿弥陀佛——”易长安行着合十礼,但皱着的眉头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是,这个人并没有理睬他。
“喂。”易长安放下双手,又在这人面前晃了晃。这人还是没有反应。想想不会是死了吧?伸出一只手指推了推,这人还是温热的。
没死啊?嗯……看来只能解释为,没吃饭,变回原形了——非人非鬼非神。简称三无产品。易长安往肩上挪挪包袱,幽怨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还是那身高级蹭饭套装。好像有哪里没有对但又不知道哪里没有对的样子,摸摸大头,还是赶紧走吧。
如果说这世上有三个世界,人、鬼、神,那么孟婆就是第四个世界,非人非鬼也非神。“吃哪家的饭像哪家的人”这句话再适合这个位置不过了。
那没吃饭像哪家?那就像个有思维的幻象,仅存在于视觉上,而不能感触。
易长安觉得世上有几件事情最狗血,其中一件就是有钱并不能使鬼推磨——包袱里实实在在的钱,在最需要食物的时候却没有发挥丝毫的用处。
往前走两步,头顶上一片瓦“哗”响了一声。
去哪儿?易长安思忖道。如果虞百陵能把自己骗出来,那么肯定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回不去。但我易长安是什么人?
人死之后进鬼门关,是由各阴武司的武司官们“悬功”带回的。而武司官们能进出鬼门关是因为身上有阴文府的悬功牌……问题就在悬功牌上。
地界办公处称做地府,由九根宽近百丈高近千尺的悬功柱呈圆环状作界与居住区冥川相区别开来。九****武司,一个武司中央就是一根悬功柱,上面密密麻麻悬挂着不足一掌的“悬功牌”。每块悬功牌上都是阴文府发出的任务,根据各阴武司的职能特点发布不同的悬功牌。自认为能够接受高级别的任务就自个儿上悬功柱的上半部分“摘悬功”,觉得可以接受一般的任务就在悬功柱的下半部分看看。如果觉得这些任务都还难,那么就去悬功柱下面围了一大圈的“领功墙”上去“领功”吧——都是日常打杂的小角色了。话扯回来,摘了“悬功”后的武司官们会凭此出鬼门关完成任务,然后又凭此进鬼门关,最后带着任务到发布任务的阴文府去拿赏金。此过程绝无强求,赏金因为难度不同而价格迥异,风险高低也不同。如果濒临饿死,或是在任务当中被灭口,只能说这人能力实在是有待提高。
那么,问题来了,我从哪儿弄悬功牌去?毕竟不同于连地界都不出的“领功”,敢领悬功牌的武司官都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的自信。就算运气好碰上那么些个武司官,我捆得了吗?计谋只是成功的一部分,还要有帮手……可“三无产品”的状态何来帮手。而脱下孟婆衣回到普通魂魄状态,被夜游和日游发现私自外逃只能是斩立决。
“头疼啊。”易长安摇摇头,挎着包袱走得摇摇晃晃。此事棘手。
“哗!哗!哗——”头顶上不知谁家的瓦,又接连响了好几声。易长安揉着太阳穴偏过头向上看,只见一团黑色的东西掉了下来。靠,闪!
易长安抱着脑袋往屋檐下钻,“噗!”,定睛一看是一团雪。
嗯……化雪了?易长安从脑袋上慢慢撤下两只手,悄悄踮着脚尖往边上挪了几步。晚上气温这么低,化雪不应当是在这个时候。
不会运气就这么好,碰上晚上出来工作武司官了?
“哐!”顶上的屋檐轰然坍塌,碎瓦断木和着雪噼里啪啦携卷而下。
易长安从脚底升起一阵凉意,看见刚才自己站的位置堆成了一座坟。突如其来的坍塌,突如其来的绝对安静。
呃……意外吧,意外……易长安愣在这座“新坟”边上,看着这小街对面楼门口无风情况下疯狂摇动的纸灯笼,像火红色的鬼火。大脑卡壳。
“哗哗哗哗哗!”瓦片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弄着,响起洪亮的尖叫。霎时地动天摇一般,头顶的屋檐连同身后的房舍剧烈地震动起来,一时间灰尘呛满整个空间,碎石烂木倾斜而下,房舍发出吱嘎吱嘎痛苦的嘶嚎,“乓!乓!乓!”一串炸响掩盖住房舍的嘶嚎,像千斤重锤捶打在上面,即将洞穿。易长安傻了零点三秒后搂紧包袱拔腿就跑,听见身后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和人的尖叫。
“无!常!僧!”声同利箭,洪亮如钟,咬牙切齿,紧追不放。伴随而来尖啸的狂风从耳旁擦过,易长安感觉被这强烈的气流一推,人直直撞在一旁的墙上。什么东西?
地面一震。
易长安张着嘴哑然地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往路中间一看,一个闪亮着两团血红色鬼火的庞然大物正不断生出纤条,张牙舞爪地盯着自己。
啥情况!易长安以半蹲半爬的姿势固定在了地上,脑筋飞转。但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思考——某人派来灭口的?
怪物缓缓咧开血红色鬼火下令人胆寒的血盆大口,喷出一口的血腥味。潮湿,灼热,恶臭,越贴越近,在其身后留下长长的痕迹,像蜗牛身后拖着的粘稠的液体。一呼一吸,冒出团团热气。
“来人啊!救命啊!——有妖!妖!妖!——”不知何人的尖叫响彻整条街道,易长安靠着背后的墙滑倒在地上,面对着越来越近的不明物体,感到眩晕和窒息。旁边的灯笼们颤抖得厉害,里面的火苗烧着了纸,红色的灯笼化作一颗颗流星坠落在地上,砸起纷飞的火星。
街道零零星星亮起了灯火,些许火把推门而出。易长安忍着恶心抡起包袱往这庞然大物一砸,连滚带爬从间隙里仓皇逃跑。气喘吁吁,晕头转向,慌不择路时仍旧匆匆回头一瞥,看见那庞然大物张嘴接下包袱,敏捷地掉头追上。一路纤条乱颤,瓦石零落,安静的夜风里今夜也生长出了愤怒、恐慌。
无头无尽的长路,小巷。不遗余力的毁灭,破坏。
“?”店小二打着火把揉着惺忪的睡眼,冷得哆哆嗦嗦推开店门,看见一路的灯笼开着火红色的花,有的已经熄灭,有的却攀附上了一旁的柴火,木柱,开始冒出阵阵的浓烟。
“着火啦!——”一声惊醒梦中人,黑暗中的北市提前开始了一日的忙碌。灯火闪烁,兀自明灭。举着火把的人们注意到了周围玄黑,粘稠的水渍,在人们的火把下,发出奇异的光泽。地上,墙上,如同泼墨,森然可怖,玄黑如血。
“这是什么?”几个汉子围照着这条延伸向无尽黑暗里的痕迹,胆战心惊。
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默默无言地隐没在墙边,顺着地上的痕迹,脚下生风。眉眼处,莹莹绿意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