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确实如慕卿尘意识消散前所看到的那样淡漠地立在那里,身上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可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一瞬间,他却忽然动了——伸出手毫不犹疑地将她滚烫的身子带入怀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卿尘,像是开在悬崖峭壁,寒风之中一株脆弱又坚韧的花,令人怜惜,恨不得将她护在怀里好好珍惜。
身上的衣服似是已经被她滚烫的体温捂干,顾宴低头紧紧地蹙着眉头看着怀里人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大步走向自己的床榻,将她放在上面,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一系列动作做得温柔又小心,似是怕稍不留神,便会伤及这脆弱而又坚韧的花。
微弱而又紊乱的脉搏传到顾宴指尖。
几乎是立刻,顾宴心便瞬间沉了下去,他唤出翎鹰,吩咐他去将徐太医带来,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了两粒深褐色的小药丸,捏住她的下巴,给她喂了进去。
其实她的解药,他一直都随身带着,怕的就是出现今天的事,谁知……
顾宴握住她冰冷的手,将她包在手心,暗自催动内力烘干了她还有一些湿润的衣服和头发,帮她抵御着她体内蚀骨的寒意,护住她的五脏。徐太医说过,这毒好解,但余毒难清,若是余毒发作,在半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的话,会非常麻烦,可能,致命!
顾宴似是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再次睁眼看向她的眼神里似是藏着一抹温软的无奈——
他深知自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么多年在他面前故意摔倒的女人何其之多,他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可是今天,在明知道她有可能是细作的情况下,他还是……
可见他当真是实实在在地栽到了她的手里。
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这么多天看他眼中暗藏的情意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实意……
果然啊,指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便是发现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人,便是自己最愿意去信任、最不愿去怀疑的人……
可能是内力大量灌入的原因,顾宴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透明,额面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吐出一口浊气,靠在了身旁的床柱上,眼眸黑得深沉,却依旧固执得不愿放开慕卿尘的手,另一只手搭在眼上,似是陷入了沉思。
翎鹰领着徐太医便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翎鹰看到房内景象眼眸瞬间一紧,急急向前迈了两步:“将军您疯了?您体内的……”
“无妨……”顾宴淡淡打断他的话,眸光落到他身后的徐太医身上,示意他过来。
徐太医是个温润谦卑的老者,在宫里呆了二十来年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见顾宴三次都遣他来为一个小姑娘看病,三次都是在他的房间,他的床上,心里便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对这小姑娘也不敢马虎。可当他真正探到脉时,他心里便咯噔一下,抬头望向正盯着他的顾宴,斟酌交代:“将军,她身子底本就弱,如今淋了雨受了寒,再加之毒素复发,又未在半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
“有几成把握?”顾宴不喜欢听废话,直接冷声打断,切入正题。
徐太医思索一瞬,立刻道:“微臣家中有一套祖传的针灸秘法,或许可以勉力一搏,但到底能不能将人救回来,终归还得看她自己的求生意识。”
“……”顾宴没有说话,只沉沉得看着徐太医,复而起身,抬步走向门外,屋中还飘散着顾宴临走前沉沉的语气:“无论如何,给本王治好她!”
“王爷这是怎么了?”
门外,暮春看着站在回廊中负手而立,沉着看雨,面色苍白的顾宴,低声询问身旁同样与她立在回廊拐角的翎鹰。
“心病。”翎鹰的回答言简意赅。
暮春略略思索一下便有了答案:“因为慕小姐?”语气几乎笃定。
翎鹰没回,算是默认。
不远处的顾宴将回廊拐角二人的话尽收耳底,却也没理会,只抿了抿唇角,将袖中被她扔在床旁小几上的黄色折纸拿了出来,看着被蹂躏得不像样的一角,心中是钝钝的疼——
其实今晚的事可以很简单,全凭他信不信她的问题。
可他又,怎么信她……
王青,本名确然是慕青,是她慕卿尘的伯叔没错,与慕卿尘幼时关系极好也全然属实,如今在为肃清王效命也是千真万确,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在一遍遍地向他证明他慕卿尘确然是他肃清王送来的细作无疑。
可是,若这一切猜想假说全部成立,可王青又怎会如此大意?!
“暮春。”顾宴沉沉开口,拐角处的暮春心神却是一凛,即便万般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受着翎鹰同情的目光,从拐角处挪到了顾宴身后,轻应了一声。
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暮春只能听到耳边雨点打在地上、屋檐上、树叶上的声音……
约莫过了等待一朵花开放那么长的时间,暮春才听到顾宴再次开口——
“你觉得卿尘她……”
“慕小姐喜欢您。”似是已经猜到顾宴要问的问题,暮春回答得极为笃定,很快地接上了顾宴还未措辞好的语句。
顾宴忽然失笑,伸手轻揉额角,语气中似是还有一抹懊恼:“有这么明显吗?”
“嗯。”暮春理所当然地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轻松了些许,“慕小姐虽有谋略有手腕,但好像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完全藏不住太多的心思,况且,喜欢一个人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
暮春笑嘻嘻地看着远方的白砖墨瓦:“不管一个人心机多深,当她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底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
顾宴轻抿唇角,没有答话。
直到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暮春才回过神,赶忙收回目光,低下脑袋:“奴婢多言……”
“你没说错。”顾宴眸光落向紧闭的红木门,原本摇垂不定的心,几乎在瞬间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