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被乌云掩了去,慕卿尘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衣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下午那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本还想提手再打两鞭子,却因那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对他说了些什么,而放下了鞭子,又把她给锁了回去。
夜深,牢门外铁链被人解去,牢门被人缓缓推开,像打开一段古老的时光,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慕卿尘缓缓睁眼,便看见徐徐朝着她走来的那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在离她三步之遥时站定,从袖口拿出一张泛黄的牛皮纸卷,夹在两指之间,歪着头,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费尽心思潜进我军,要的便是这张城防图吧?”
慕卿尘定定看他,心下虽有惊异,却紧抿唇角,不去理他,神色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什么态度?!”那小男孩皱眉,将城防图攥在手心,似是很不满意她的反应,“方才在刑房里,可是我救了你,没有人可以挨下艾勇那个野蛮人三鞭,况且你还不会武功,挨下两鞭实属勉强,再挨一鞭可能命都没了,如此算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慕卿尘垂下眸,根本懒得看他。
那小男孩气得跳脚:“喂,这城防图你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啊!”
慕卿尘并不相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闻言只抬眸静静看他。
那小男孩似是急了,拿着城防图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喂,真的是城防图!没框你,你莫不是被艾勇打傻了吧?!”
慕卿尘半眯着眸子,总算开了金口,嗓音因为缺水和许久没有说话的原因有些沙哑,却依旧能听出语气里满满的不信任:“你要给我?”
小男孩似乎很满意她这次的反应,好心情地点了点头。
“原因。”慕卿尘淡淡挑眉,很是不解,心里暗暗沉思着这件事的可信度。
“没有什么原因。”小男孩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双精致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的是不符合他这个男岁的沉着与老成,“反正这场战争夏朝肯定会赢,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既然本就会赢,何必还要拖这么久呢?拖得越久越是民不聊生,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慕卿尘闻言,眸光一沉,审视着面前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你又怎知,此战你们元蜀会输?”
“元蜀积贫已久,国君不明,已是苟延残喘,如今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夏朝放水打下了城池,不料此番夏朝派来的竟是顾宴,元蜀又如何取胜?”那小男孩对上她的眸光,一双眸子清澈之至,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声音虽有稚嫩却十分清脆:“一腔热血终归是一腔热血,在战场上起不到什么实用的,倒不如让夏朝赶紧打赢这场战争,还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
“放水?”慕卿尘并没有遗漏关键词语,略微拧了拧眉。
“这事我也不怎么清楚。”小男孩半垂着眸子,不愿多说。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放水这么一说啊……
慕卿尘低头轻笑,来这里这么久,总算听到了一国政事,虽是从一个小孩子嘴里听来的,还是个“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事。
她没怎么多想,毕竟夏朝就有一个奇才“顾宴”那么远在元蜀出一个国事奇才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只是……
慕卿尘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心底默默感慨:有颜值有脑子的男生果然只活在历史中了啊,可惜啊可惜……
小男孩被慕卿尘目光注视得不太自然,不由得撇开目光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牛皮纸又扬了起来:“所以说,这城防图你要不要?”
慕卿尘点点头,她的确就是为这个来的,既然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为什么不要?!
小男孩又走近几步,将城防图并着钥匙一并交给了她,嘱咐道:“外面的人都被我迷昏了,今夜这牢狱中无人看守,是你唯一逃出去的机会。”
慕卿尘将手中的城防图打开,细细地看了一遍,抬眸,便看见他负手离去的背影,到嘴边的话还是滑了出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脚步微顿,旋即便恢复正常,脚步不停地走出牢房:“颜清,绿鬓红颜的颜,清水无波的清。”
慕卿尘垂眸看着手上的城防图沉吟片刻,便立即将它收好,用钥匙打开锁她的铁链,手脚麻利地剥下自己身上的血色外衣,撕了两个布条,用随身带的药膏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随后换上一早就藏匿在一堆枯草中的夜行衣,随手理了理乱发,重扎了一个高马尾,垂眸看了看手中紧握的素白玉佩,犹豫片刻,便将它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后藏在了衣服里。
打理好一切后,慕卿尘将血衣重新藏在了枯草中,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在完全发现没有动静的情况下,依照自己脑中被带进来的微薄印象,开始摸索出路。
与此同时,顾宴正坐在今日刚刚夺回的西厢房中,手里捧着一本兵书。
不过从他许久未翻动的书页,和紧蹙的眉头,无神的眸子可以看出——
此人已经出神很久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叩响,叶辕也是意思意思叩了三声便推门进来,也不管顾宴是否同意。
顾宴似是才回过神,抬眸看着那抹朱影向着自己靠近。
“卿尘被抓走了。”叶辕双手撑在小几上与他对视,语气里是少见的正经。
顾宴对着他的眸子,没有说话,良久,久到像是等待种子发芽那么长时间,才缓缓地嗯了一声。
“不去救她?”叶辕半眯着眸子。
“她不会有事的。”顾宴说得笃定,不知是在说服叶辕还是在催眠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叶辕最讨厌的便是顾宴一副自欺欺人的模样,“艾勇那人你不是不知道,粗鲁残暴,况且慕卿尘她半点武功都……”
“她不会有事的。”顾宴异样的执拗,他今早从昏迷中醒来便知发生了何事,既然计划有变,他只能骑上踏雪强迫自己不去管她,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军营,并顺利地实施了计策,不仅将敌军统帅擒住,更收复了一座城池。
“七皇子请回吧,”顾宴揉了揉眉心,毫不犹疑地下了逐客令。
“顾宴你……”叶辕本负气起身准备挥袖离去,却又在门口驻足,回眸看向顾宴,“顾宴,有的时候,你就是活得太清醒了……”
清醒到可以抛下所谓感性,完全依着理性而活……
叶辕走后,顾宴看着眼前的兵书,却是无法阅读上面的内容,他第一次烦躁得将兵书扔在桌上,双支着脑袋,闭着眼睛,缓缓按捏着眉心,脑中不断浮现的一直都是那日月下的蓝衣少女,以及温软香甜的红唇……
叶辕说得对,他就是活得太过清醒,在早上那种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去将慕卿尘截回来,但他却抛弃了这个法子,以全城人民和国家为重,几乎是强忍者剜心之痛,骑着踏雪回归军营,打赢了这场战争。
叶辕所说他又何尝不曾想过。
顾宴看着无星无月的夜空,五指紧握成拳——
慕卿尘,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