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渊沉默地站在自家门口,站在他死掉的地方。柳渊告诉我,我们这些人在第十天折返人世的时候,都会首先回到自己死时的地方,有的人可以清楚地记起自己死时和死前的所有事情,比如柳渊;而有的人则会出现片段式或者完整式的失忆,比如我。
我的名字,朴良——亦是柳渊告诉我的。柳渊表示,自己在遇见我之前曾经碰到过一个人,他让柳渊来海桥公路寻找一个叫做朴良的人,他还说朴良是唯一能够帮助到柳渊的。而这个朴良,就是我。
因为我当时就在海桥公路,全神贯注地检查着那滩诡异的血泊。
我想,那就是我的血吧。我肯定是被撞死的。而且我还能够记得,自己就是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给“噼啊”地撞飞,我早就记不清有多疼了,死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我当时的意识还有残存,但是现在,我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虚无的皮肤,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
我到底是谁?
谁知道我是谁?
柳渊知道吗?让柳渊来找朴良(我)的人知道吗?
真是痛苦,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该如何活下去?
但我又想了想,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我就要去寻找自己真实的身份。
我现在是朴良,就说明我不再和死前的自己有任何关系了。从我死掉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死掉的那个人。真是可怜的家伙啊!现在我明白,一个人为什么永远不可能参加自己的葬礼。
“为什么不说话?”
我走上前问柳渊。
我也不知道柳渊是不是面前这个人死了以后才获得的名字。
但我想,这个人很可能也是被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吧!就和我一样,或许,我原本的名字就叫朴良呢?等我解决了柳渊的事情后,我一定会查明一切的。但愿那个时候,我还和现在一样可以随意活动。
但愿出现一个人把我叫醒,对我说“喂你个笨蛋,快醒醒!快要迟到了!你还在睡觉!”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再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和疼痛,即便是梦里,也不会如此虚幻,我知道我以前做梦,梦到自己跳楼自杀,头朝地摔下去,在梦里脑袋疼着呢,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脖子都痛歪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落枕了。
我竟然还记得这些,不过都是些没用的。最起码没有听见谁把我叫醒的时候喊我的名字,而按照柳渊告诉我的一切来说,这应该就是他的真实名字吧。
真是羡慕他,虽然被仇人害死了全家,自己又自杀,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家的事情,知道是谁杀了他,知道还有谁是他亲近的人,知道下面应该做些什么。而我呢,被车撞死了,然后呐?认真地摸着心脏说,好的,我已经死了,那就这样吧,去你的。接着每天无所事事地闲逛,把生前不敢做的事情全部做一遍?还是去找死前的自己,哪怕看一眼坟墓也是好的,顺便思考一下要不要去买一束花。
真是太蠢了,柳渊说的没错,如果我愿意多开动我的大脑,也能想起多半的记忆吧。说不定我死前就是个傻子,不然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被车撞飞呢……
我的父母如果还活着的话,他们也会很心痛吧。可惜,我连自己的面貌都记不清,又怎能记清他们的面貌。
柳渊站立许久,双唇紧抿。
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我至少不那么笨,他或许在思考钥匙放在哪里了。
“从我们获得折返人世的能力时,我们就注定要为自己生时的死画个句号。朴良,他让我找到了你,你可一定得帮我。”柳渊背对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为生时的死画个句号,我们死了,就像我们说了一半的话。现在我们要把这句话说完,然后添上一个句号,这样的理解,对吗?
“我愿意尽我所能。但在此之后,你要答应帮助我,找到我的真实身份,如果我也是被害死的,请你帮助我报仇。”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我死的时候穿的鞋子。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上面沾了血迹,已经凝固了很久很久。我的衣裤和鞋子都显得很破旧,感觉上,我好像已经死了很长时间。
那么真实的我自己,死的时候也是这一身吗?如果我真的是十天前死的,那么我应该穿着厚厚的秋装和风衣才对。如果“我”就是死时的自己,那么我死了,现在的“我”又是谁?我很心痛,但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竟然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果然我是已经死掉的人。
我是朴良,一个陌生的名字。
就算我不是朴良,不愿承认我是朴良,但是现在和将来,我必定是朴良。
柳渊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答应你。”
他露出一丝别扭的笑来。他的碎刘海已经盖住眉毛,甚至半遮眼睛。他的单眼皮看起来不那么死板,黝黑的肤色之下是一层单薄的消瘦。他什么都记得,虽然目的明确,但很痛苦。他每时每刻都被血仇揪着头发,疼得他不可开交,而他却还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作祟。他肩负的东西太多,一个青年承受着的,远远不止是报仇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