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笼罩着大地,像是在送别,两个戴着斗笠的人行走在雨中,没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在如此的天气出远门,因为那个知道的人正站在石楼的楼顶。
“逐月大哥,我好像听到了师傅的脚铃声。”
“错觉,是雨声。”
逐月的回答,没有打消莫远心中的疑问,绿玄明知道他们两个今天要走,为什么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房间里没人,悬崖上没人,连石楼顶上他都去看了,也没有人,她真的不打算在他们走前见他们一面吗?莫远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回头。
一眼望去,本该让雨雾遮得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依稀有个绿色的身影。
莫远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他想告诉逐月,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跟着了逐月的身后。
这是一次到人世间的历练,莫远作好了吃苦的准备,原以为恐怕要在阴雨天中走上十天半个月,谁知,不到八天,他们便来到了落脚的地方。
“四像馆。”莫远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后,紧跟着逐月进入了一幢看起来旧而不破的大院子。进得院子,就有个掌柜模样的人把钥匙递到了逐月的手里,没询问姓名,没伸手要钱。将行礼放在屋内后,莫远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见其他人来,掌柜也不收钱,才打消了逐月是个大财主的念头。
“四像馆其实是四不像,不像和尚,不像道士,不像妖人,不像凡人,所有人的身份来到这里以后变得不再重要,只要他们是一心在这里论道,而不是在这里动武。”逐月悄然来到莫远的身后。
莫远看向院中那些簇拥或分散的人,果真如此,他们中有仙风道骨的道人,也有一身邪气的妖人,还有衣衫褴褛的老百姓,虽争得面红耳赤,却不见他们谁凭着武力欺负谁。听惯了那些正邪不两立的故事,再见到这翻景象,莫远觉得稀奇。
“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吗?”
“嗯!”莫远重重的点头。
两个人用斗笠遮住了半张脸,在这个地方,并不显得怪异,逐月和莫远就这样慢慢的靠近了那些谈论的中心。
一个头发虚白的道人,捋着自己的胡须,用一副轻视的神情,正讲道:“自开天劈地以来,清为天,浊为地,正邪不两立。”
“何以见得,你所说的正就是真的正?你所说的邪又是真的邪?”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灰色的中年人,目光笃定。
“正,即为维护人间正义,使之祥和,邪,多爱挑起事端,引人向恶。”
“现在的人间真的祥和?自所谓正派掌管天下以来,不许人杀生,倡以素食,偶有人因体弱食肉,便被处于极刑,这可是祥和之事?”
“欲使人堕,开了口腹之欲,心欲便生,虽偶有不堪之事发生,不代表戒了口欲是错,那些因饱暖思****而荼害天下苍生的的前车之鉴,世人不该忘却。”
中年男子听了道人的话,笑着摇头:“你总摆以正道之姿,未必有些不知人间疾苦,未必每一个人都有修仙练骨的资质,能做到食素却不体弱,放眼看去,天下百姓,有几个不是面黄饥瘦、劳作无力?体强者能多活些年,体弱者无药可医,强医不过是留了个药罐子在世上,纵然他们有一生路,也不敢违反,恐怕让正派人士得知以后,性命同样难保,即使活了下来,也会被说成是妖邪之人,无法在世间立足,这可是正道?”
“善哉,善哉。”一个和尚自人群中走了出来,双手合十的走向了正在辩论的两人,没有犹豫的抬头看向了中年男人。
“施主,世事难两全,万物皆有灵性,你教人为了自己活命,而残害其他生灵,他日,他岂能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谋害他人?”
见这局面,莫远心想,糟了,吃素的和吃肉的本来还可以打个平手,现在吃素的来了帮忙的,吃肉的必须要吃亏。本想着,要不要上前帮衬几句,但一细想,又不太对劲,自己和妖人有血海深仇。这下,帮哪边都不是,毕竟,在其他人的眼里,喜欢吃烤鸡烧鱼的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妖人。
逐月看着莫过多的神情,知道他肯定在想些什么,遂笑而不语。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乞丐模样的老头子,身上散发着的臭味,让人情不自禁的给他让了路。
“只许人吃人,不许人吃肉,这个世界荒唐!”
中年男人听了,弯身向老乞丐行了个礼。“老人家说的是。”
“我自然说得是,你们看看我这条腿”老乞丐说着挽起了裤腿儿,露出了用两块木头夹着的骨头,他小腿上的肉不知被何割烂,再也没有生长起来,倒是两块木头与骨血连在了一起,虽然已经愈合,但已经无法改变这残怪的模样。“我说我这肉是让人给啃了去,我们信吗?”
所有人静默,正想着老乞丐还会说什么,老乞丐却拄着拐杖,大笑着离去了。
老乞丐走后,人群的议论倒沸腾了起来,对于老乞丐的身份,有人是知道的,从这些人的嘴里,吐出了真相。
多年前,正邪厮杀,一个夜晚,妖人被在正派埋伏,不敌,逃进了一个村庄,正派人士为了不让那个妖人逃走,四处搜寻,这吓坏了已经入睡的村民。有些村民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不敢给正派人士开门,这让正派人士以为妖人就在屋内,便破门而入。老乞丐就是在那天,被倒下的门板戳刮到了腿,变成了残废。事后,正派人士虽有赔礼道歉,也有银子弥补,可是他已经进入老年,大夫就算给他尽心医治,也不敢开那能让他身子好受些的药方。
“不许杀生,也不过是害人不浅。”
中年男人忽而大笑,像老乞丐一样的离去,留下众人站在原处。不管是那道人,还是那和尚都紧闭上了双眼,念起了自己的道经佛号,无再言语。
逐月转身,莫远见了,紧跟着他,一起离开了人群。
等逐月停下脚步的时候,莫远也停了下来,两人趴在屋檐上,掀开房瓦,偷偷的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老人家,可否让我为你看看腿上的伤?”说话的是先前与道人相争的中年男人。
老乞丐坐在凳子上轻轻的摇头:“算了,认命了。”
中年男人像没有听见一样,径直上前,抬起了老乞丐的腿,一掌打了下去,瞬间,哀叫声遮盖了骨头碎断的声音。
若不是被逐月按住,莫远已经从天而降的阻止了这一掌,莫远不懂,为何?他用疑惑的眼神盯着逐月,逐月却盯依然盯着屋子里面。莫远好奇的继续偷看,只见那中年男人撩起老乞丐的裤腿儿时,夹在老乞丐骨头上的两块木板碎成了渣,腿上的皮也裂了开,老乞丐整个人都晕了过去。中年男人视而不见的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把一个小瓶子里的水倒在了老乞丐腿上,那水触物沸腾,滋滋的声音下,无论布料还是木板,又或者是皮肉都化成了浓水,掉落于地。老乞丐的小腿几乎在瞬间,真正的变成了一根撕裂的骨头,白骨森森,如同像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
这时,中年男人才将老乞丐抱到了床上,唤进了在外面等待的人,把怀里摸出了东西递给了对方。
“一日一洗,三服,晨时洗,早、中、晚,各服一次,以肉汤为引。”
“明白。”
“切记,三月以内,他不可走动。”
“放心吧。”
和中年男人说话的小个子,莫远见过,刚来四像馆的时候,他记得这个子站在掌柜的旁边,看起来是四像馆的人。
中年男人走了,他走以后,莫远跟着逐月回到了房间,先前的紧张让他有些口渴,灌了半壶水,才稍好一些。
“逐月大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看着手段残忍,却像是在救人。”
逐月看着莫远,冷冷的回答:“妖人。”
砰的一声,莫远手中的水杯掉到了地上,虽然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但从逐月的嘴里知道答案,还是有些震惊,他知道自己不能把杀人放火的妖人跟救人的妖人归为一类,就像他不会把绿玄看成是害他全村的仇人一样,这样一想,冷静了很多。
“看来,妖人和正派一样,有好有坏。”
“你说的很客观。”逐月脸上的神经有了一点舒缓,比起刚才,他的担心少了一些,话也就多了些。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他是妖医,跟你同一个姓,姓莫,叫莫寻,出自婆娑寺。”
“他也姓莫?”莫远不自觉的忽略了婆娑寺这三个字,关注到了那个男人的姓氏上。
逐月点头,回答:“是的,姓莫,若不是你父母双亡,我恐怕也以为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因为他去过溪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