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暗成一块,细雨清洗着大地,石楼中的生意不见清冷,比起平常,更火热,那些路过的,又或者慕名而来的客人聚坐在大厅里,吃着肉,喝着酒,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去忙碌。一个人影,从石楼的后厨一跃而出,蜻蜓点水一般的嗖嗖嗖爬上了石楼的楼顶,窜上了悬崖。
崖上被浓雾包裹着,雨水趁缝而落,稀稀拉拉的打在草丛里,能在这样的天气,来到崖顶的不是别人,正是莫远。他嘴里啃着才从厨房拿来的苹果,随便找了个地儿一躺,任雨水和露珠浸湿自己的衣服。
一年了,虽然他的心中从来没有放下过仇恨,可这一年来,他渐渐快活了不少,长长久久的相处,让他感受到这石楼里的人对他的好。无论是师傅,还是逐月大哥,对他的教导都是尽心尽力,且不说那些石楼里的伙计和侍女,不管他练功多晚,总有热腾腾的好吃的好喝的,不管他起得有多早,总有人贴心的为他准备着什么。所以,这一年的时间,莫远的身体虽未被养得肥胖,人倒是白净了不少,可能,这也跟逐月总是在天黑的时候带他去练功有关。
想着这些,莫远的心中,隐隐的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可是,想到前些天来的客人无意中的一句话,莫远又有些忧愁,那个客人说,石楼如此大张旗鼓的杀生取肉,恐怕不只是世间的一个异类,而是妖人。
妖人与莫远有血海深仇,绿玄他们真的是妖人吗?莫远摇头,尽管很多事,绿玄和妖人很相似,可是,不管怎么样,绿玄绝对不是他的仇人。无论绿玄是不是妖人,并不是她去杀了溪水村的人,因为那个时候,她和自己在一起。会不会是绿玄的手下?莫远摇头,不会,如果是绿玄安排人这么做的,那么她怎么会收自己为徒,不怕自己学会了武功然后去杀她?
想太多,让人头疼,莫远扔掉苹果核,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看不清雨雾中的前路,可他还有心,闭上眼,回想起这一年来的相处,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绿玄和逐月他们是不是妖人,他都不会把仇恨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一声相啼鸟的叫声由远而近,停在了绿玄的肩头,站在石楼楼顶的她全身被真气包裹着,滴雨未能沾湿她的衣裳。
“如何?一年的时间,你可还满意?”逐月的头顶戴着那个斗笠,微微的抬着头。
绿玄看着崖顶,微微一笑,转身凝视了自己徒弟的另一个师傅,许久,许久,仿佛这个答案,她需要思考。
“用心是用心,恐怕没有尽力。”
逐月笑了,他是瞒不过她的,要是换了别人,绿玄恐怕会表扬他一翻,可那个人是吃下了清心丹的莫远。清远丹有多霸道,没有人比逐月更清楚,世间的道人视其为圣物,只因吃下了它,就算是一头猪,也能开启常人不能的心窍。为了得到清心丹,逐月曾与四大道人苦战半月,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手下。可就是这样一颗至为宝贵的清心丹,绿玄轻轻松松的就赠给了莫远,她对这个徒弟的态度,让逐月有些心伤。
“才一年的时间,他的思想还没完全扭转过来,不知道他会成为你的盾还是成为刺向你的刀之前,不敢尽力。”
听到逐月的回答,绿玄笑意更深了。“看来,你不把他教成一个小妖人,是不会甘心的。”
“妖人有何不好?”
“什么是好?”绿玄的脸上的笑意没有停留多久,感觉到崖上劲风的时候,转身便从石楼楼顶飘然而下,随之一起消失在石楼楼顶的还有那个戴斗笠的男人。
看着光无一物的石楼楼顶,莫远抓了抓脑袋。
“感觉错了?我还以为师傅他们在这里。”
这句话落入了绿玄和逐月的耳朵,两个相视一笑,抓附石墙的手一甩,便各自由窗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每个月,石楼都会举行一次大宴,大宴上,从不露面的楼主会为众宾客献舞,传闻中,这位楼主绝色倾城,但每次献舞时,都用纱幔隔住了舞台,众人只见身姿,不见其容,就算如此,其舞其乐,也够目睹之人乐道一生。
莫远不会错过这么热闹的节目,就算他愿意,他的逐月大哥也不乐意,所以,他和逐月坐在了自己的老位置,那个位置总能迎来她悄悄的嫣然一笑。多看几次以后,莫远才看清楚了,这一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逐月,也只有这个时候,逐月才会得到绿玄如此多情的一笑。
弦乐之音从空而落,随着四处灯光暗淡下来的,还有那个舞姿非凡的女人,望着她在纱幔中清晰的身影,莫远看见逐月的眼睛都直了,就好像他跟那些客人一样,从来没有见过轻纱环绕着的女子。
莫远轻咳了一声,端起了酒杯,他酒量不好,但陪着逐月喝多了几次,也就多少能喝上一些。喝着酒,吃着肉,他忍不住暗自猜想,绿玄和逐月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看样子,逐月比绿玄大上好几岁,而他们不是兄妹,也不是朋友,逐月看绿玄的眼神从来都不是朋友,可绿玄看逐月的神情一直很简单,除了今天这个特定的时候。
果然,舞了没多久,似有风吹,朝着逐月这个方向的轻纱被掀起了一些,那双眼睛从轻纱内带笑的望向了逐月,如有魅惑之意。
“别看我师傅年纪小,勾引男人还真有一套。”莫远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哪根筋不对,突然的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他便看到了逐月冰冷得像要杀人的眼光,当场就把他的酒给吓醒了一半,不敢再言语。实际,他也是在妄言,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绿玄接近其他的男人,要说男人,她见得最多的就只有自己和逐月。心里骂了句自己,莫远烧红着脸,悄悄的退出了大厅。
石楼外还下着雨,莫远不躲避的任雨淋在身上,才觉得身体的滚烫,稍微好了些。就这样一个人走在雨中,莫远觉得挺好,刻意的放缓了脚步。
“我到底在干什么?”
自问,莫远自答不出来,刚才在大厅的那句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见绿玄娇媚的对着逐月一笑,他就没控制住。
从石楼后院,走到崖顶,莫远一直都在想,想到最后,他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难道我喜欢她?”
在世间,师徒之间是如父如母的存在,如果有人爱上了自己的师傅,那就是不伦不孝,尽管绿玄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可是她师傅的身份就横亘在眼前,不仅如此,绿玄还是自己另一个师傅喜欢的女人,自己要去抢师傅的女人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莫远的心中对自己的评价多了‘卑劣’这两个字,可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找了好半天,他为自己在厅的行为找到了理由,那就是嫉妒。
石楼内,一舞完毕,灯火重现辉煌,那个方才还在魅惑众生的女人仿佛回归了天上,不见了踪影,逐月就在她消失的那一瞬间,跟着她出了大厅。
两个人站在雨中,远远的看着莫远,那个少年的内心挣扎,仿佛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他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到了这个年龄。”
“不是一件好事。”
“世间男子与你相见,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幸事。”
绿玄和逐月紧紧的皱着眉头,他们谁也不想这件事发生,可谁也阻止不了,赶他走没有理由,杀了他,又下不了手,就算不谈这一年多的相处,看在他是溪水村唯一的后人的份上,也不能那么做。
“你说得对,他到了这个年纪,是该认识些姑娘。”
“男人不都是你所想的那样,见异思迁。”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楼里的姑娘,你可曾见他动心?”
“楼里没有,就去外面。”
听到绿玄的回答,逐月笑着摇头:“还是只初飞的小鹰,你让他自己去觅食,是不是太狠心了?”
“我何时说过让他一个人?你有经验,带好他。”说罢,绿玄转身,头也不回。
斗笠下的逐月哭笑不得,自己这流浪人的经验算什么优点,要他这个伤心人,再带一个伤心人,这个女人就不怕他们俩双双在外面伤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