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影在缠斗,落脚如燕点,剑比疾风劲。
跟随妖医习剑以来,莫远的剑法精进不少,收去蛮力出剑的霸气,多了几分收敛的准确,无名之剑如同蛇一般紧消着对方的剑气。四五招后,黑衣蒙面人的剑锋已被削出了些许小钝口。听得吭呛剑器相撞,黑衣人的紧皱起眉头,这次不同上次,莫远根本没有给他丝毫抽身的时机,他必须全力以赴。
眼看着对方的剑招越来越灵活,莫远瞧出了几分熟悉,就在对方的架剑式划过无名之剑,向他割来的时候,莫远没有躲避,顺势用剑挑开了黑衣人的面巾。
惊愕的神情出现在两个人的脸上,莫远微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手中的剑低垂着,失去了斗志。
莫远的样子,孟栖看在眼里,他终于明白师叔说的无锋之剑是什么了,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于是让手中的残剑利快的脱手刺去,头也不回。
他应该会死吧?
孟栖这么想着,一路狂奔,从来,他没有这么快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怕失手后莫远追了上来,还是害怕些别的。
风起,风息。
莫远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剑像死去一般与另一把残剑滚落到了一处。他想过事情有可能像妖医说的那样,虚云观是幕后黑手,而这个黑衣人就是青云道人,想过事情如果变成这样以后,自己该和孟栖如何相处,独是万万没想过几次刺杀空灵儿的人是孟栖。
那年的溪水村,模模糊糊的出现在莫远的眼前,那一个干净的少年,如今却远得让人看不清,好想问一句,为何。
噗通一声,莫远倒在了一片杂草点缀的土砾中。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四像馆里,仿佛一切都是一场醉梦。
四像馆掌柜在床边俯送着一张关切的脸,见了莫远睁眼,面露喜气。
“还好公子没事。”
莫远坐起,感觉全身有些失力,便知道事情是真实发生,孟栖确实向自己刺了要命的一剑,而自己还活着,全得了在雾山训练了半年的好处,遇到危机,即使人的意识未生,真气的流转也有护体的本能。
“我自然没事。”莫远嘴里说着,脸上扯出一个淡笑。
在掌柜的眼里,莫远笑得比哭还不入眼,这种情形,本该让他再好好修养,可偏生有些事,需要莫远此刻拿主意。
“空灵儿死了。”
“什么?!”莫远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掌柜,好像面前的人是个假货一样不可靠。“不可能!”
掌柜沉声拱手回答:“她的尸身在刑院中。”
莫远赤着脚,飞纵出窗,从街上,跳上别人家的屋瓦,落入了刑院。
刑院中负责掩护的人知道莫远为何而来,忙避开,黑衣守卫不语的疾步,抢在前头领路,把莫远带到了安放空灵儿的屋子。
院子里的几株花,映着日头,开得正好。
棺木中,空灵儿紧闭着双眼,腹部衣衫被血染凝,呼吸全无。
“妖医呢?怎么回事?说!”莫远握紧了拳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冲。
黑衣守卫低头拱手,忙答:“妖医大人追了青云道人而去。”
掌柜随后而来,在门外,便听出莫远的愤怒,于是,对着黑衣守卫摆了摆手,把人都支了开,走到了莫远的身后。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空灵儿还有一口气。”
“她说了什么?”看着棺木中不再言笑的空灵儿,莫远有些酸楚,这个女子叫自己一声大哥,把命托付给了他,然而,终是连命都没了。
掌柜缓缓道出当时情景,漫天飞雨,嗖嗖而下,妖医努力的护着空灵儿的同时,向着周遭散了毒出去,如妖医预料,片刻后,那些弓箭手尽数死亡。眼看着,敌人就只剩下一个,几十年的旧敌,没有不出手的道理。当妖医把青云道人引远,空灵儿觉得自己安全了的时候,有一个人,却突然出现。
一环又一环的设计,四像馆中了大圈套,先是莫远被人引开,再是引诱妖医轻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唱了主角。
“那个人是谁?”莫远凝眉望着掌柜。
掌柜抬头,与莫远相视,说出了三个字:“宋远善。”
“是他!?”莫远见过一次,当时就觉得那人十足的小人面相。
掌柜怕莫远猜错方向,忙补充道:“空灵儿说,宋远善是杀人灭口。”
黑衣守卫在刑院中规序的候着,八九个人站成了两行,相对而立,目不斜视。当他们听到屋内传来‘四像馆办丧’这句话,知道这是要按四像馆的规格发丧时,眼露出了凶光。而那几个站得稍远些,平日里扮着老百姓的四像馆手下,则是流出了欣慰的眼泪。四像馆从不抛弃任何一个成员,不管职位高低,是否熟络,他们之间是极度相护的,如若谁遭了他人毒手,送葬之日便是十倍杀还之时!
风雨欲来,前静无声。
屋子里的木棺已有三个,另两具是莫远叫不出名的两个手下,都死在那一天。
莫远背靠着棺材,手拿着小刀,在木牌上一刀一刀的刻着他们的名字,十分用力,而缓慢,好像要把这三个人都刻进自己的心里,当‘吾妹空灵儿’的灵牌刻好时,莫远的眼眶已经润红。
“去请空无小和尚。”
这声令下时,天色已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棺木前的长明灯闪着灯花。
一声‘灵儿’便悲痛欲绝,空无小和尚本该放声的哭喊,压抑成了无声的嘶吼,他们曾相约携手看花共老,最终,一棺一僧。
莫远站在一旁,闭着眼,双拳在身后紧握着,直到听到撞棺声。
嘣的一声闷响,空无小和尚额头破出了血渍,就在他要再撞而死时,莫远把自己的手隔在了他的头与棺木中间,未用真气,这一隔被空无小和尚死命的一撞,手掌痛得扎心。
“你这是干什么?”
空无小和尚额头上的血流过眼角,与泪水混作一块儿,眼神哀如死去。
“何独活?”
仿似世间最有情的鸳鸯,失了另一半,再无活下的勇气,空无和尚的死意,都在莫远的眼里,可他不能见之任之。
“我明白你对灵儿的感情,可是,眼下,你如果死了,就负了她。”有些话,莫远相信空灵儿只是没来得及说。
空无和尚唯有以泪相对,听莫远慢慢细说,而莫远说出那天发生的事,并非是要空无和尚有恨,只是想给他找个活下去的理由。
仇恨,恰是最灵的救命药。
空无和尚的命保住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莫远没有让空无和尚回到他师傅身边,而是悄然把他安排在了刑院。
因为上次的事,莫远在白须老僧的面前留了个好印象,所以,当莫远讨好卖乖的出现在老僧面前,说要留空无几日共习佛经时,白须老僧并未起疑。
两天的时间,四像馆上上下下准备妥当,半数黑衣守卫留守,另外半数,与莫远一样,换上了白布孝服。
黑夜中,一群白衣人抬着三具漆棺,在大街上缓走着,没有吹吹打打,只有冥纸随风而下,如幽鬼一般安静。
行到宋府门外,敲开那扇门,愣把开门的瞌睡小厮给吓傻了,亏得后来的宋家下人通报了宋定修。
宋家人全力戒备,手拿着兵器,盯着大门外一群身着孝服,目光如狼的人,莫远就站在这群狼的最前面。
宋定修疑惑的看着莫远,虽说心里本就对妖人没好感,但对现在的发生,却倍感意外。
“莫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交出宋远善。”平平的几个字,说得不给人拒绝,莫远手持着剑背在身后,剑尖在夜中白光甚寒。
宋定修也是风浪中的人,沉得住气:“凭什么?”
“他杀了我四像馆的人。”
听到莫远的说法,宋定修面露微疑,心中百转,他从来没对宋远善下过这样的命令,可这事,莫远弄如此大的阵仗,又不像是说谎,思量了一翻后,宋定修冷笑,杀子之仇,宋定修对四像馆恨之入骨,现在,他只可惜那个愚蠢的侄子杀的不是莫远这个紧要的。
“难道你们四像馆就没杀我宋家的人?!”
莫远抬头,看着站得微高一截的宋定修,心中在想,这个王八蛋是否真的无情,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宋远善杀的是他另一个亲生女儿,不过,他想,空灵儿应该不屑当宋家的人,所以,宋定修知与不知,已经不重要。
“宋老爷还是把宋远善交出来吧,这里不是四像馆,不是论道的地方。”莫远的言下之意,这是不动嘴,要动手。
宋定修暗暗皱眉,知道来的个个都是高手,有些担心,现在要搬救兵,也来不及。可是,说到底,宋远善是自己的侄子,正在他思忖之时,一个下手把嘴凑到了他的耳边。
应该没有人能听到如此小声耳语,可是,他们面对的是听力极好的莫远,等到宋定修注意到的时候,莫远已经不见,只有一群白压压的狼像要吃人一般盯着宋家大门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