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像馆往东的一处荒山上，常年湿雾环绕，寻常人不得接近，一道绿色的身影与一个华衣少年在山林中穿梭，不视脚下，不管前路。
此种修炼方法，世人闻所未闻，却是绿玄所说的捷径，一月下来，莫远身上被荆棘乱石划破的伤，好了又伤，伤了又好。
夜晚沐浴时，脱去身上的衣衫，那衣布与皮肉竟结到了一块儿，一撕就会流血，忍着痛，把自己泡入木桶，莫远的脸上漾着笑。
闭上眼，他仿佛能看到绿玄的背影，就会听到她在叫‘小远’。
“小远。”
“绿玄。”莫远闭着眼，情不自禁的应唤。
“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一个激灵，陡然睁眼，莫远的眼中真真出现了绿玄的倒影。
“师傅！你怎么……进来了？”赶紧用擦身的浴巾遮住自己的身体，莫远的脸红得像是洗澡水把他给烫熟了一般。
绿玄这才反应过来，她进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她可没那种扭捏，坦然一笑，将一个蓝花瓷瓶直接扔到了浴桶里。
“妖医让我给你带的外伤药，我险些忘了。”说完，双手拍拍，大大方方的从门口走了出去。
少年心思，被对方的坦荡给压制，让莫远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阻止自己往前一步，可偏越是这样，他越是渴望。
欲望，是团会在人的身体里不断升温到难以熄灭的猛火。
一晃，半年时间过去，莫远的真气修炼精进了不少，无论多快的奔跑，那雾山中的尖石和树刺已经奈他不何，尽管还不能做到像绿玄那样，湿气不沾衣服，但遇到危险，他的真气会自动及时御防已是本能。
这日，莫远和绿玄像往常一样，在雾山一练就是半天，对于现在的莫远来说，虽有些累，却还吃得消。倒是绿玄，与平日有异，忽然好像困极，倒在了一片野花丛里，就睡了过去。
“师傅？”
轻推，不见醒，莫远伸手探了探鼻息，知道绿玄是真的睡着，才安心的坐到了她的旁边。
微风一阵，吹动了花草，山中的雾气却没减弱，也不知是绿玄睡得太久，还是莫远忍了太久，看着那张似梦似幻的脸，莫远努力的再想控制，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像风，一定会去推动云彩，莫远低头轻轻一吻。
此刻，他的脑海里连天地都没有，只有他和自己深深喜欢的人。
这一幕，吓得才赶来的莫寻隐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出，本来，见绿玄突然昏睡，他看出是因为半年来刻意控制速度，劳累导致，想现身给她吃颗醒神的丹药，没想，莫远这小子的动作也太快了，被提神的反而是莫寻。
趁莫远不注意，莫寻轻身，从来时路，悄悄的溜去，直到远了雾山好几里地，才停下了脚。
“吓死我了，还好是我来了，要是逐月……恐怕那小子会被剁碎了喂鱼！”
这件事，任谁也不敢说出去，莫寻只能自言自语，心中担心到怕，有些后悔自己走了，他怕那小子没有分寸，要真成了事，一定会大乱，可是，他又不敢回，撞见了，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怏怏的回了四像馆，像是从石楼那边才赶过来，与掌柜说了几句话，他便在莫远房间的门厅候着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日头西斜。
每到这个时候，四像馆的人就会变得格外谨慎，不仅黑衣守卫频密严防，就连掌柜都处处小心。馆内的客人们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习惯。
莫远微笑着进门，路无阻碍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却苦了绿玄，被拦在暗厅，接受掌柜日常的叩拜。
绿玄虽烦，也不敢面露不悦，她怕这掌柜惶恐，更会礼数周加，要不是要长久的在这里教导莫远，她是不耐在掌柜面前现身的。等她享受完这个过程，回到自己房间，莫寻已经和莫远聊完，独自等在了她的门前。
“你来了？”
“来了。”莫寻瞄见绿玄嫣笑，未有异状，才彻底的放下了心，尽管他此前已经试探过了莫远。
绿玄推门，迈动赤足，玉石在足踝摇撞作响，先一步坐到椅子上，喝上了手下提前准备好的凉茶。
莫寻进屋，关好房门，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后，不敢卖弄的直接问了重要的。
“你最近，可有觉得控制起来吃力了？”
绿玄眼眸一明，放下茶碗，伸出了手。
莫寻笑着，把一个锦盒放到了她的手上，也不多说。
打开盒子，见里面只有一颗，绿玄轻皱烟眉的看向了莫寻。
“这一颗，能管多久？”
“一颗足矣，他该学的，你教了，修行就是他个人的事。”莫寻不傻，有些话，他不能直说，也不能暗示，要达到同样的目的，他偶尔喜欢换路而行。
绿玄知道莫寻说得有道理，但她给了莫远承诺，要让他仅在三人之下，现在的程度，不出兵器，莫远不过是高出了那些黑衣守卫，连掌柜都不及。
“可是……”
“莫强求。”
“但是……”
“莫强求。”
连用两句同样的话去堵绿玄的话，莫寻有些惹恼她，这一点，他看得出来，所以，他必须得让她高兴些。
“虽然那小子武功暂无突破，但依凭着那把剑，这天下，多半，只有他杀人，没几个人杀得了他，也不辱你弟子的名声。”
绿玄想像着那样的画面，笑了。
看到她笑，莫寻找着了机会，忙把石楼里的事夸大了说，什么侍女无故失踪，客人遭受暗害，逐月束手无策，一计猛药，让绿玄拍桌而起。
“这个逐月，是手下有人使唤惯了，自己倒不会做事了吗？区区小事都查不清楚！”
“我也这么觉得。”莫寻偷笑，给逐月的过失补刀，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绿玄动怒，将锦盒掷还给了莫寻。
“我今夜就走。”
这句，就是莫寻要听的，于是他利索的起身，单膝跪下。
“你放心，四像馆有我，那小子我会看着，他要学不会我的七成，他日，我提头来见！”莫寻给的承诺，言出必行，只要是为了绿玄和石楼。
绿玄的脸上，已有笑意，跪在她面前的莫寻，低着头，忽而有些老不正经。“不仅如此，我还会教他风花雪月，开枝散叶……。”
换了别家姑娘，听到这翻话，一定羞红了脸，偏生绿玄，喜欢的就是莫寻的这份对风流的坦白。
“这件事，果然还是交给你比较妥当。”
莫寻抬首，见绿玄满意的点头，复把头低下去，笑容更深了些。拿他和逐月比，除了治病毒人，再能强过对方的，就只有风流手段。
当夜，绿玄就离开了四像馆，依旧没有道别，只是，莫远突然惊醒，听到相啼鸟的叫声越来越远，等他穿好衣服，跑到她的房间时，发现了人去楼空。
莫远有想追去的念头，可是，石楼规矩，无召不回。
他只能坐到床边，轻扶过薄被，感受她不久前的存在，但什么也没有，她没有留下任何温度，那淡到似无的香味，也让风给带走了。
“为什么……”
门外一个影子伫立着，看着里面的莫远。
“想知道，又不敢问，何不就把这话烂在肚子？”
听到莫寻的声音，莫远站了起来，现在，就算是被发现了什么，他也只有一脸凄然相对。
这一夜，莫寻视莫远如子，教了些父亲该教的，无关武功，不干江湖。
忆往，总觉仍年少，越发少年狂。
那刻相识，那份想爱，而后不得，莫寻说得涛涛不绝，莫远也因为相似的经历，而听得甚为入迷。
“然后呢，你找着她了吗？”
“没有，我找了一年，又一年，去了无数的地方，不过就是想找到她，问她一句，可曾两情相悦，还是我一厢情愿，可惜，事到如今，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那你还会继续吗？”
“不了。”
“为什么？”
“问了又如何？我和她都是年近半百之人，有多少光荫能复现？与其死命纠缠，不如相逢梦中。”
听到莫寻的回答，莫远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害怕自己像莫寻一样，一生都在追逐，可是最后输给时间。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又想到了逐月，想到了绿玄。
“那逐月大哥呢？他会放弃吗？”
莫寻捋过胡须，一笑后回：“有什么区别呢？逐月执着与否，都是不得。”
这个答案，莫远曾经想过，可他还有一点不解，于是，问了绿玄月舞之时，为何独对逐月一笑？
莫寻沉默不语，仿佛谈及此事很是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