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片苍茫到荒凉的世界。
高层的云团虬结成嶙峋怪异的模样,尖牙舞爪,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一个几乎占据了半片天空的硕大月盘,将整片大地几乎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黑土之中,一截只有中指长短的小苗在银辉的照耀下,舒服的舒张着自己的枝叶,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迅速的长出粗壮的枝干、盛大的华盖。
再然后一棵树变成两棵树,两棵树变成更多树,最后变成一片连绵不绝的森林。
本来荒芜的大地被绿色覆盖,再也看不到原先贫瘠土地那残酷的黑红色,只是触目所及,视线却越来越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失去光芒。
本来遮掩半天的月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缩小,越缩越小,仿佛被扎破了的气球,整个世界也随之陷入越来越能令人心悸的黑暗当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整个世界真正陷入了半点光源也没有的境地,头顶上才再度露出珍惜的光线,仿佛神明怜悯的目光。
但那已经不是月亮了,灼热的散发着无穷的热量的炽白火球从一个小点慢慢变大,越来越大,最后占据了半片天空。整个世界都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磅礴的热量似乎可以将整个大地给烧成虚无。
原先诱人的翠绿早已不知所踪,绿地被烧成焦土,水源蒸发,世界变成一片死地。
一段时间后,巨大的太阳又开始慢慢缩小自己的体积,随之而来的,便是新一轮慢慢变大的月盘,以及,一个新的充满生机的夜晚,整个世界又开始苦痛的繁育自己的生命,哪怕,不久后这些都会变成灰烬。
这样的循环持续不知道多久,似乎是永远。
然而世上没有永远,终于有一天,月盘和火球再也不能占据半个天空,即使它们撑到极致,也不过银盘大小,渺远的绿色里,隐隐传来了生物的嚎叫声……
“呜~”
荒凉的嚎叫声传遍整个世界,一头银色的巨狼昂着头,它的皮毛在风浪里起伏,黝黑的瞳孔里倒印着月盘的影子。
虽然是昂着头,仰视着头顶的银色月盘,巨狼的神情眼神却都是不屑一顾的桀骜不驯,它冲着天空怒吼,吼声包含着怒气与不屑!
欲与天公试比高!
燕小乙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在惊惧、在共鸣。
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山巅的银色巨狼向他投来轻蔑的一瞥。
然后它挥动了一下爪子,就像要随手拍死一只蚂蚁一般,一道铺天盖地的爪印朝着燕小乙笼罩下来……
燕小乙已经无法呼吸……
“臭小子。”
熟悉的戏谑声在耳边响起,燕小乙睁大眼睛,惊讶得无以复加。
老头……
山巅的大风将燕谷身上破烂的道袍吹得翻飞,他的胡须飘飘,眼神清澈,脸颊清癯,一眼望去居然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燕小乙可以感觉到身后的风,狂风吹遍了他的全身,他站在山巅的边缘,脚下就是不见底的深渊,他想要离开这个危险的边缘,脚底却像长了根一般,一步也动不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燕谷的神情有些诧异,“你不该来这的。”
燕小乙想说话,但是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
燕谷走到燕小乙身前,开口道:“你不该来这的,还不是时候,你永远不该来这。”
“所以,你还是回去吧。”燕谷的脸上露出燕小乙很熟悉的那种猥琐的笑容,他抬起脚,然后狠狠的踹在燕小乙的身上。
仿佛生了根的脚脱离地面,燕小乙感觉自己仿佛羽毛一般飞了起来。
然后坠入深渊。
燕小乙看见燕谷站在悬崖旁边冲着他挥手。
无尽的黑暗再度笼罩上来。
“医生,他的心率又升起来了!”
“还有希望!输氧别停!”
“剪刀!”
“输血!”
“……”
仿佛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燕小乙睁开眼睛,视野里是白色的天花板。床头边上的心率监测器正发出“嘀嘀”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所以伸了伸手,但是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的手伸了一半,就无力的落了下来。
他的动作成功的吵醒了一直守在旁边的莫晓雨,她抬起头来,看见燕小乙睁着眼,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欣喜。
“你醒了!”
燕小乙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哑的“赫赫”声。
“是要水么?”莫晓雨醒悟过来,赶忙倒了一杯水给他。
温开水入喉咙,燕小乙清了清嗓子,总算舒服了一些,他打量了一下满脸憔悴的莫晓雨,眼底闪过一丝感激。
“你昏迷了两天,医生说子弹击穿了你的肺叶,离你的心脏,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莫晓雨低声道。
应该感谢那辆本田CITY,它爆炸的声浪成功对陆青松造成了影响,救下了他的命。
所以,是差点就死掉了吗?
燕小乙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很平静,他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不是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一般。
“抱歉……”莫晓雨突然道,她脸上带着歉意,“如果当初不是我开车,如果我能稍微跑得快一点……”
燕小乙看着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他把她牵扯进来的。
究竟是谁的错呢?应该是郭少杰那个死胖子……
想到这,燕小乙的目光冷了下来,冤有头债有主,开枪的人他看见了,也记住了,该报的仇,他绝不会忘,算到谁头上,他心里有数。
莫晓雨感受到燕小乙目光中的冷意,脸上的歉意更加浓厚,她低声道:“对不起……”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条生命,但是,事实却又让她沮丧到了极点,她憎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五年前如此,到了现在,却还是依然如此。
燕小乙楞了一下,醒悟过来,摇头道:“不是你的错。”
但是虽然他这么说,莫晓雨脸上的自责却没有减少半分。
燕小乙想了想,严肃的道:“比起这个,我觉得咱们应该讨论一下更加实际的问题。”
莫晓雨抬起头来:“什么问题?”
“手术肯定不便宜吧?”
“……”
“票据给我看看。”
“……”
“我的天?!”燕小乙扫了一眼票据,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他们这群黑心佬!我要投诉他们!投诉他们!”
莫晓雨小心的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燕小乙大声道:“什么问题?当然有问题!”
“这群黑心佬!我可是有医疗保险的!”他尖着声音,很是愤怒,“我可是有医疗保险的!”
莫晓雨愣住了。
燕小乙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她:“我是有医疗保险的!做手术有折扣你知道不?我要投诉,他们不能……”
他说的很多,语气也很气愤。
但莫小雨几乎全没听进去,她拧着的眉头慢慢放松下来,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或许是受了他的感染,她的心情突然不那么沉重了。
这个人啊,生死线上走了一遭,醒来最关心的居然是他的医疗保险。
莫晓雨的笑容仿佛微凉夏风里的水仙,清澈又温柔。
燕小乙慢慢闭上嘴,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清徐的微风从百叶窗里钻了进来,绕着病床,绕着莫晓雨的发梢打了个转,飘过燕小乙的鼻头,又轻柔的穿进走廊,穿越行人。
满室皆香。
良久,小小的病房里同时响起两个人的声音。
“谢谢你。”
“谢谢你。”
两人一愣,又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