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方止,云城险胜却也元气大损。廉贞肩受一箭,伤势极重,只能回家静养。玉衡再无心留在军里,她本就是协军,不在编制,所以匆匆辞了职务,陪亲姐休养。
一连两日,廉贞便都是卧床难起。每餐皆是明远做了,玉衡端来小心服侍着吃下。一次午后,廉贞餐毕,向着正在收拾的玉衡道,“我刚刚竟有点恍惚了,就好像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似的。”
“说的对,”玉衡笑道,继而又补充,“那个时候,也是明远烧菜做饭,我煎药喂你,你呢,干躺在床上,任我摆布。”
廉贞一笑,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不久,玉衡收拾完毕,折返回来,帮她掖掖被角。廉贞又道,“你过来陪我躺会儿,一连好几日了,就这么在床上干睡着,好生无趣。”
“行。”玉衡说着便靠了来,“你竟也有嫌闷的时候,不如今天下午,我们把这几个街坊都叫来,大家一齐热闹热闹?”
“甚好。”廉贞点头。玉衡凑近,挽着她一臂,发问,“我也是看你孤零零躺着可怜……要是不叫他们来,你会不会闷死在这儿?”
“闷死我?”廉贞突然笑起来,冷不防一手掐住玉衡的脸,轻轻揪扯,“人人都说红颜薄命,我看你这小妖精,只不定在我前头就去了!”
二人正笑闹,突然听见明远敲门,通报道,“玉姐姐,如韫姐姐、岩澈哥哥带人来看我师父了!”
“说曹操曹操到。”玉衡赶忙起身下床,整整衣衫仪容,回应道,“去开门请进来吧,你也一块儿来热闹!”
“是!”明远领命,匆匆跑去。廉贞听罢,问道,“也就你宠他,他今天可有练功?”
“也就你天天板着脸对他!”玉衡回击,“人家比你小时候自觉多了,你在不在都一样练功,哪儿像你,今天跟这个师姐疯跑,明天跟那个姐夫闯祸的!”
“说得在理!”门外又是一声笑喊,就见苗彩凤头一个走来,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她呀,那会儿整日整日地和你姐夫混在一起,连挨打都不怕了!”
“师姐……”看着面前布衣银饰,顾盼神飞的女子,廉贞不由得一阵语塞。再往后看,就见如韫、岩澈相随在后,最意想不到的,竟是唐文柏、严如韬两人也跟了来。
“瞧,一大家子来全了!”苗彩凤待明远也进来后笑着感叹。“贞儿,今日比过年还热闹吧!”
廉贞默认地点头。玉衡见到唐文柏,忙起身与他交换了位置,如韫和岩澈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眨眨眼。
“军中近来无事?”廉贞问向身侧友人。唐文柏点头,严如韬也道,“桑人上次吃了亏,加之第二批援军将至,量他们也不敢太猖狂。”
“城主还是要小心些才好……”廉贞听罢,轻声叹道。
“好啦,我说你们,这是家里,就别这个兵那个营了。”苗彩凤见玉衡面色不佳,赶忙转移话题,“来,让你们看看,师姐我今儿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言罢,她折返门外,继而抬进一发着清香的瓷坛。唐、廉二人相视一眼,竟皆双目一亮,异口同声,“葡萄酿!”
“正是。”苗彩凤边说便将坛子打开,整个屋子只瞬间便清香四溢。“这葡萄是孟光他两口子去年从西北回来时带的,算他小两口有良心,分了我一口,你也有份,只可惜啊你当日不在,我便替你收着酿成了酒,有你师姐在,少不了你的口福!”彩凤絮叨之时,明远早已从厨房间取来了足量的碗,分交到每个人手里。
“好师侄,多谢你了!”彩凤颇为满意,继而又向大伙儿提议,“干喝着没什么意思,你们呢又都是亲上加亲的,不如咱一起,抽签行令玩,怎样?”
“好啊!好啊!”彩凤话音刚落,如韫再也等不住了,忙从袖中取出一副签子一个竹筒。“师姐前两天去看我,刚给了我这个。说这上面的全是世间的飞禽,可有意思了!”
“就记得玩儿,你师姐还叮嘱你好好练功,怎么忘了?”唐文柏回头调侃,严如韬附和,“什么时候轮到这丫头自觉练功,老鹰都吃不动鸽子了!”
“罢了,说是玩,你们怎么又说练功的事?”玉衡推推如韬,示以解围。
“彩凤姐姐最大,从她开始,依次抽签吧!”如韫晃晃手中木筒,递给彩凤。彩凤又摇了一揺,便就手一抽,“我看看……嘿,签子上绘的是鸟王凤凰!”
“可巧,你是彩凤,也是今天的凤凰了。”唐文柏说道,“凤凰属火,以后要是找了姐夫,他一准儿得被你治死!”
“就你话多!”彩凤嗔怪一句,“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娶我来?”后翻过签来,“中此签者不用饮酒,指定下家。”
“看你活跃,不如就给你吧!”彩凤边说边将竹筒递给唐文柏。后者接来,好好摇了几下,之后一抽,“我看……我签子上绘的是只山鹰……”
“山鹰山鹰,哥哥以后怕是跟山脱不了干系!”如韫笑道。唐文柏翻过签来,“自饮一杯……好,我喝!”
酒尽一碗,文柏面不改色,继而转向廉贞,“伤病员,按着年龄……下一个可该你了啊!”
“我来就我来。”廉贞毫不思索,直接一抽,谁知竟中了红嘴白身的海燕签。
“海燕无惧风雨,山鹰无畏险峰,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冤家。”彩凤打趣,不想玉衡突然又接上一句,“他俩一个在山,一个在海,和起来,岂不是要一统天下?”
“到时候,你是皇后的妹妹,我是圣上的至亲,咱俩锦衣玉食,天天混在一起玩儿去!”如韫说来。廉贞一阵摇头,埋怨彩凤,“师姐说话也不考虑后果,你一上劲儿,两个小的还肯安分?”
“别顾着怨我,看令!”彩凤催促。廉贞翻签,“自饮一杯,坐中同庚、同姓者陪饮一杯,定下家罚饮一杯……”她就手满上一碗。唐文柏摇头,“怎么就和你撞了属相?”玉衡更是抱怨,“和你撞了亲爹也是不巧!”之后斟酒而饮。廉贞看看她,隐隐一笑,“嫌了我这姐姐,该不该罚?鬼丫头,下家的酒你也得给我受了!”
“受就受!”玉衡斟满饮下,后又狠剜一眼廉贞,取过竹筒,“此番不按年岁,我先来。”
廉贞还要再说,就见如韬一点头,眉宇间已示宠溺之色。玉衡将竹筒晃了晃,抽出签来看到,“巧了,阿姐是海燕,我是沙鸥。我们俩一块儿,都是海上飞的。”
“沙鸥不比海燕,一飞就飞到天那边去了。”廉贞点点她额头。玉衡轻哼一声,翻转签子,“与下家共饮一杯……”
“我来。”不待她思索,身边的如韬便已经举杯,“其实……我一直希望……与你共饮……”
“我……也是。”眼见对方吞吐,玉衡索性横下心来将话说完。言罢,两人一起倒酒举杯,一道饮下。酒尽后,二人突然回神,却发现身边众人皆是一言不发,齐齐凝视他俩。
“下家到我!”严如韬镇定,在竹筒中取出一签,读到,“上面画的是鸿雁……”
“那可巧啦!”一旁,如韫乐不可支,推推师兄,“鸿雁传书,鸿雁还寄情。看来师兄不光志在四方,还有幸娶得个好姑娘呢!”言罢,瞟一眼玉衡。如韬二者具不理会,只翻牌子读道,“中此签者不必饮酒,令下家,下下家共饮一杯……疯丫头,可该你们俩了!”
“我们俩就我们俩!”如韫豪爽接来,示意身边岩澈,“来来,咱们做一个看,不能只让他们笑话了去!”
“这……好……”岩澈本来羞赧,但见如韫都应付自如,竟也没了推脱的道理,当即起身端酒,与如韫相碰。如韫饮罢,伸手又来抽签,“我中的是……巧了,我中的是飞鸢!”
“鸢飞戾天,步步高升,这可是好签!”玉衡笑着拍她肩膀,如韬摇头,“你是不知道,她打小儿就是个墨鸢雏儿,这会儿认祖归宗,甭提多高兴呢!”
“我看我的令……”如韫边说便翻,此回倒好,非但自己有吃一杯,还害得鸟王赔了一杯。轮到岩澈,他手气亦甚好,直抽中一只仙鹤,还拉着在坐一众都共饮一次。最末是明远,拿中白鸽,却发现其后空空如也,是个白签。他正抱怨着手气不好,却听门外又一阵敲门声。
“这坛子里酒要见底,这客人来的也太不凑巧了!”苗彩凤话音刚落,就见来客已在明远接引下入室。那来者身着淡紫色长裙,披发及腰,鬓角缀两朵花饰,尽显淡雅自如,不为秦岩汐又是何人?岩汐今日看起来心情尚好,笑盈盈地与一众朋友依次问候。突然,她停下轻嗅,“好大的酒气……你们谁喝酒了?”
“没有谁……是满屋子的人都喝了!来,这儿还有一口……”彩凤刚要招待,就见秦岩汐只瞬间便凝固了脸色,推道,“不必了彩凤姐,我现在喝不得。”后又看向玉衡,“城主今日让我找你私说些事情,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玉衡答应,脸上笑容却变得勉强。师姐妹俩一前一后出门,屋里气氛倒显得尴尬。
“真的是城主要说什么吗?”离了屋子,玉衡也不掩饰,“还是师姐对我不满。”
“岩清。”岩汐站定,眼神里充斥着严厉,“你我同出姬水,你应该知道,廉贞所受的是外伤,饮酒及其不利于她伤口的愈合吧?”
“师姐多虑了。”玉衡轻笑,“彩凤姐送来的是葡萄酿。葡萄甘甜糖多,有助力的功效,对她外伤的愈合是有好处的。再者,她有我看着,今天就只喝了一杯,绝无大碍。”
“好吧,”岩汐点头,“你内理强于我,应是你有分寸。你且记好,廉贞在家一定要好生调养,争取让她尽快参军。城主的决定已经下来了,她若入军,凭她之前的战绩,至少该是个营长之位。”
“营长?”玉衡冷哼,“我们家还不在乎这个。”
“岩清……”岩汐回头,看向师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性格我最是了解。你看起来温文良善,但一旦认准了一事,便是八匹马也难拉回的。我希望你慎重,有时候你觉得明智的保护之举,实则会害人害己。”
“师姐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玉衡语气强硬。岩汐无奈,“那好,你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