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我?”女子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声叹息之后她缓缓转过头。
秦歌只觉得心上被狠狠刺了一下,浑身僵硬得立在原地。
这是一张美得令人瞠目的面容,一切形容美丽的辞藻此刻都显得苍白。即便是让芭提雅最美艳的歌姬盛妆都不及她万一。
秦歌瞪着墨绿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时间在那一刻好似凝固了。
似乎早已习惯男人初见她时的惊艳神情,红药眉尖轻佻妙目低垂漫不经心地撩拨桌上的红烛。良久,慵懒地说道:“你,过来。”
这声音好似天神下达的旨意,秦歌不由自主得上前,视线始终不能移开红药半分。
“现在,你信我么?”红药又问。
“我信!”秦歌脱口而出。此刻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
红药朱唇微翘,接着问道:“你可知今夜我来此,为了什么?”
这样的美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风尘肮脏的场所?秦歌轻轻地摇头。
审视着秦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形,红药一声冷笑,说道:“除下你的面具,让我看到你的脸!”
秦歌顺从得褪掉兜帽,露出面具后面英俊的面庞。
红药轻捻烛芯,炙热的火焰抖动着在她指尖化作一丝丝浊蚀的白气。
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明亮,秦歌墨绿色的眸子在灯火映衬下熠熠闪光。
盯着秦歌的眼睛看了许久后,红药垂下眼帘逗弄掌心的小红蛇,柔声说道:“我渴了!”
秦歌惶恐得捧起桌上的绿玉斗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普洱,俯下身恭敬得递给红药。红药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接住。
她看上去如此年轻,光彩照人,怎么可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可是她的名字分明与那禁书上的记载吻合,这又该作何解释?若她果真的是空岛的蛇姬,为何会出现在这风月场中?为何会认识秦迈?又怎么会一直在等我?
秦歌正满腹的疑问不得纾解,就听红药说道:“我不喜欢这水的味道。”
绿玉斗呼的飞到秦歌手心。似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捧着茶杯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得移动起来,抵到秦歌唇边。他只得张口僵硬得饮下那杯茶,再笨拙得地将茶杯撂回桌上。
沉浸在身体被外力操控的震惊之中,秦歌喘着粗气一动不敢动。身上的斗篷竟悄然滑落,颀长健硕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
屋子里一阵死寂……
审慎的目光在秦歌身体上游走,似乎在欣赏一匹上等的绸缎。强烈的羞耻感夹杂着复杂的甜蜜从心底升起,秦歌的脸上开始发烧。
诚然作为男人,他有骄傲的资本。但是被一个倾国倾城又神秘强大的女子审视,他惴惴不安。
终于红药朱唇轻启:“不枉费我亲自来,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美貌男人。”她起身走到远处,说道:“把衣服穿上,不准再让其他女人看到。”
秦歌羞涩得低头飞快得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篷,心中惴惴不知道红药将如何发落。
“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你会一直跟着我,直到你死。”红药的声音令人胆颤心惊。
秦歌咬着嘴唇,思绪一片混乱。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他还不能理解红药的话是何含义,但是他明白他走不了了。
“您……真得是蛇姬么?”秦歌终于按耐不住,喏喏发问。
“是,你还想知道什么?”
“可是您如此……年轻。”
“已经八十岁了。”红药睥睨秦歌惊悚的神情,揉搓着海藻一样的头发冷笑:“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怪物?”
秦歌急忙摇头,身子却止不住得颤抖。年龄,名字,强大不可思议的能力,眼前的女人确定为空岛蛇姬无误。身为蛇姬,她在此处出现的原因不言自明——为了男人的远征。
秦歌的眉锋皱紧了。
“做我的男人,今生就不能有其他女人。像你这样的花花公子,一定很失望吧?”红药面无表情轻啖着熟透的情人果。
秦歌不敢于红药对视,低声说道:“秦歌听凭您差遣。”
红药不满意的摇头:“情话不是如此说的。”她攀上秦歌的肩膀,抚摸他青涩的胡茬,在他耳边吹气轻声呢喃道:“我喜欢你绿色的眼睛,就像蓼海的水,把我的心也融化。”
秦歌心旌猛烈摇荡,红晕从面颊一直烧到耳根。
他稳住心神,小心得扶住倚靠在他身上的红药,望着她漆黑的眸子说道:“您的眼睛更美,就像芭提雅的夜空。我在您眼睛里看得到整个宇宙。”
红药嘴角漾出会心的笑意:“你是个聪明的男人。”她松开环住秦歌的手道:“现在,走吧!”
“去哪?”秦歌问道。
“【圣多沙】(Sentosa)。”
圣多沙?阿香洲(Asean)南边隶属【蒲罗】(PulauUjiong)的小岛,位于连接蓼海与南海的必经之路。大批的海盗盘踞此处,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她是【蛇姬】,自然不会畏惧海盗。可是我若跟她走,将来是否还有命再回芭提雅?马上又到探望母亲的日子,她对我的遭遇一无所知。今后我不在了,她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么?
秦歌不由得心头一紧,轻声道:“可是我还不能…”
“要么走,要么死。”赤裸裸的威胁打碎了秦歌的迟疑。身为俘虏只有听天由命,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一道红光忽闪,血色的长裙裹上红药曼妙的身体,她呵欠着朝外面走去。秦歌只得跟在红药身后亦步亦趋,两个人穿过大厅来至玄关。
此刻院中灯火通明,迎面是一樽不知何时出现的镂刻着玫瑰雕饰的古铜色步辇。步辇左右各立着两个提着精巧宫灯的青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眉目清秀却都面无表情,见红药出来纷纷俯身行礼。
红药垂下眼帘对秦歌道:“我们走。”
秦歌知趣得俯下身小心得提起红药长长的裙摆,送红药坐上步辇。他环顾四周不见抬步辇之人正在疑惑,提宫灯的少年已分立步辇四角。
靠近他的一个少年轻声道:“秦都司请站稳。”
脚下的步辇忽然升起凭空旋转了半周,接着迅速抬升至屋顶的高度并且继续向上,一直升到距地面十几丈高。
芭提雅千家灯火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眺望远处海面上零星渔火。
秦歌大气不敢出,低头望向侧卧的红药。
红药漫不经心的捡起角桌上的情人果咀嚼着,瞥一眼远处海面,衣袖轻挥,那步辇便载着六人飞快得朝海面上飞去。
步辇在空中飞速掠过,灯光闪烁,裙裾飞扬好似天官下凡。
街道上醉酒的行人疏疏落落丝毫未觉察异样。
海风凛冽抽打着面颊,在眉梢睫毛上凝结成汽,秦歌沉浸在御空飞行的震撼之中,竟不觉刺痛。
芭堤雅的灯火几乎看不到了,秦歌纵使万分不舍也只能在心中默念:别了,芭提雅……
步辇飞抵海上一处开始缓缓下降。底下的东西开始现出形状,竟是一艘巨大帆船。船身被漆成黑色,在远处不仔细看无法察觉。甲板上立着六个手持花篮的少年,已在船中央铺出一条洒满玫瑰花瓣的小径。
步辇上的少年纷纷跃下,连同之前船上的少年一起跪倒见礼:“恭迎岛主登船。”
红药起身,顺着玫瑰花铺就的小径朝船舱走去,秦歌提着裙摆默默跟在身后。
行至船舱门口,门边跪着一个侍从打扮的少年。他伏在甲板上朝红药见礼道:“空岛后裔马瑞奥毛瑞(MarioMaurer)见过岛主大人。”
“是你?”秦歌几乎要叫出声,那少年竟然是傍晚时分路过的茶肆伙计。
“事情办妥了吗?”红药问道。
“请岛主放心,芭堤雅城主许诺的八百奴隶都已送到,岛主随时可以检阅。”马瑞奥回应道。
“检阅就不必了。”红药道:“你与你母亲做得不错,我应该奖赏你们。”
马瑞奥道:“小人惶恐,能为岛主效力是母亲与小人梦寐以求的荣幸…”
“花言巧语。”红药不屑地打断:“你们想要什么?”
马瑞奥战战兢兢道:“我母亲生了慢性病,芭提雅的大夫说她活不过五年。母亲说如果她能回空岛,或许还可以再活二十年。”
“想回空岛续命?”红药冷笑道:“活得越久,痛苦越多,她一把年纪还这么看不开?”
马瑞奥道:“吾等凡俗之人达不到岛主的心境,看不破死生,还请岛主成全。”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就随她吧。”红药呵欠道:”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她瞥了一眼秦歌说道:“你也退下。”言罢径直朝船舱走去。
秦歌目送红药离去,青衣少年们也悉数退却,剩他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这时马瑞奥走上前对他耳语道:“秦都司,请随我来。”
秦歌跟随马瑞奥转至船侧走下一道木梯进到下层船舱。
甬道里灯火昏暗,空无一人。
行至角落,秦歌环顾四遭一伸手扯住马瑞奥衣领将他压在墙上怒不可遏道:“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女人……”
马瑞奥似乎早已预料秦歌反应,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秦歌轻声道:“母亲给我的。”
秦歌松了手拆开字条,上面写一行字:“岛主擅谛听,上船之后切勿妄言。万不可有对岛主不敬之语。”
马瑞奥整理一下衣襟,拉开角落处的舱门示意秦歌进入。
秦歌犹豫着走进舱中,马瑞奥点燃油灯,漆黑的船舱里顿时明亮起来。
迎面正对是一扇形舷窗,下方摆放一张梨花木的方桌,上面摆着纸笔,角落处摆着一大束殷红的玫瑰。
秦歌厌恶的侧过头又是一惊,船舱侧处赫然摆放的是他军营里的竹床,床头上整齐叠放着他的军服,床尾是他的衣架,长靴和杂物。
马瑞奥微笑着欠身道:“城主大人担心都司换了地方睡不习惯,特地命在下将都司日常用具都搬了来。”
“你和秦迈那个老东西合伙害我?你到底是什么人?”秦歌几乎怒不可遏了,这场变故来的突然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马瑞奥再次示意噤声接着走到桌前,提起纸笔刷刷写道:我母上两辈系空岛十四世蛇姬的女儿,五十年前因罪离开空岛迁居芭堤雅。我与母亲身为空岛后裔亦为空岛效力。
秦歌这才仔细端详眼前的男孩,他眉眼分明虽不及自己英俊却也称得上翩翩美少年,只是他不好男色,每日路过茶肆时并未仔细打量。
他捡起笔在纸上写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害我?”
马瑞奥笑了一下在纸上刷刷写道:“都司现在系天选之人,是无上的荣耀…”
“无上荣耀?”秦歌不等马锐澳写完,就夺过纸笔怒斥道:“你母亲是谁?”
马瑞奥微笑道:“大人若想见我母亲,请移步下层船舱。其实大人与母亲刚见过面,大人夜里常到的去处,一直是我母亲为都司守门的。”
秦歌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让他陷此窘境的女人竟是夜夜寻欢之地为他守门的妇人。
“为何是我?”秦歌低声问道。
马瑞奥看了秦歌一眼,在纸上写道:都司玉树临风,堪称天颜,系芭提雅最美貌之男子;城主(ChingMai)亲自授意以都司与芭提雅狱中八百男囚换芭提雅城十年安稳。”
写到这里,马瑞奥放下笔说道:“大人放心,您与底下那八百人不同。他们到空岛是做奴隶的,大人去了却是享福的。母亲叮嘱我在路上小心照顾大人。”
言毕,马瑞奥捡起纸凑到灯火上燃了,那纸瞬间化为灰烬。
“城主授意?畜生!”秦歌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里充盈着泪水。
“天色已晚,都司还请就寝吧。小人在外面守夜,都司有什么需要只管喊一声便是。”马瑞奥俯身行礼退出门外。
虽说与秦迈关系紧张,但也凭城主之子的身份混个都司名分。虽说父亲亲情淡泊,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秦迈居然会用他作为交易的筹码。
“我一条贱命,当真能换芭提雅百姓十年安居乐业?倘若真能如此也不枉这老畜生一番算计吧?”秦歌苦笑着跌坐桌前,顺手捡起一只玫瑰在掌心攥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