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英有三十多年的接生史,村里孩子差不多都是她接生的,她在村里享受着很高的地位。
二嫂子的死,我后来知道了一个名词,叫胎盘前置。二嫂子做了一次产前检查,大夫告诉她说你的来医院生,很危险,是胎盘前置。
二哥和二嫂子,没有把大夫的话当回事,结果就出了这件事,这让二哥追悔莫急,可怜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本可以避免,却就此殒落。
大爷和大娘以及家里人,都沉浸在了巨大的悲伤中,新得的孙子也充淡不了那悲伤,而是见到他,更令人伤心罢了。老董婆看着炕里没有人照顾的孩子说:“没妈的孩子可怜呀!”
这一句话,更令大娘哭的死去活来。在场的人也避免不了落泪。婴儿在炕里面不停的啼哭,好像他也知道在他人生中失去了什么吧?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能替代的财富,那就是母爱,妈妈曾经说过,一个孩子,无论穷也好,富也好,只要他有妈妈,孩子看着就不可怜。
曹老二媳妇来了,她看了一眼炕里的孩子,止不住流下了泪,因为她孩子才几个月。她拖了鞋,上炕里抱过孩子说,他饿了。就赶忙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喂他,小家伙果然是饿了,吃了一会儿,他就停止了啼哭,睡去了。从这儿以后,曹老二媳妇每天都会过来两次,再加上奶粉,孩子总算度过了那几个月。
发送完二嫂子后,日子还的继续,活该干还的干。
苦难会过去,生活依然的继续,“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这是大娘经常说过的一句话。
办完了二嫂子的后事,大爷和哥哥们依然在他们的厂子忙活着,电锯“啦啦”的声音不断,能让他们暂时的忘掉痛苦。
大娘趁大嫂子帮着照看孩子,歘个空去啦头子搂栅子,正月里的阳光虽然明媚,冷风还是吹得她的头巾打在她的脸上,她不肯直腰,随着他的搂耙子来回运作,她周围的栅子马上就聚拢到了一起,她不肯停歇,她害怕停歇她的心理会隐隐发痛。
干完活后,回家做饭,做完饭后,还的经营她养的那几头猪,就是经营这些猪,夏天去打猪食,冬天还的叉猪食。每天都会拎着一个猪食篓子来回的跑。
种地的时候,我们放了两天假。
我们家和大爷家查火种地,我和明明姐去地里,帮着拉簸箕。
中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河套边上的涝洼子地里的李三儿正扶着犁种地,才想起来,他爸不是昨天才埋的吗,他今天就出来种地,冲口而说:“他爸不是昨天才埋吗?他的心可真大”。
二哥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并不是那样”。
多少年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肤浅,也知道他们并不是那么无情,如果悲伤和眼泪能改变一切苦难,我相信他们愿意一直悲伤下去,因为活着有时候比死更不容易。
能够坚定勇敢的面对生活,那不仅是勇气,也是一种人类弥足珍贵的品德,那也是在我亲身体会生活痛苦以后才有的感悟。
对于那些正处于苦难的人们,你可以不必去同情,不必去帮助,但是请你不要妄加揣度,那不仅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道德。
大娘去河南地里摘角瓜的时候,遇上了刘刚媳妇。刘刚媳妇正在大娘地的边儿上来猪食。她把大娘叫到地头上座下,劝道:“老嫂子,你也别难过了,这都是命”还没等刘刚媳妇说完,大娘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她用她的已经好多天没洗沾满了猪食的衣服擦了擦眼睛。
确切的说,她已经没有多少眼泪了,因为眼睛都快哭干了。
“你说还不如用我这命去换呢?我这命活着有什么用呀?”大娘的眼泪又下来了。
“老嫂子,这么多年呢,咱们赶乎(处)的不错,有一件事,我提醒你一下。我娘家不是大北沟那儿的吗,我娘家有一家人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孩子生下来以后,产妇大出血死了,他们家里人有懂法的,就把那个接生的给告了,赔了好多钱呢,如果不赔,听说就的座牢。我觉得他那儿情况跟你们家挺像的,你也可以打听打听,问问别人。人没有了,总算还能落点钱呢?”
大娘一听就急了,噌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说啥呢?这跟人家有啥关系呀,我们生儿那天,去找人家,人家刚包好饺子,等着和回来的姑娘一起吃呢,听说快生了,二话没说,连饭都没吃,就跑过来帮忙了,咋能告人家呢?那会遭报应的。”
“得、得、老嫂子,就当我没说”刘刚媳妇一看不对劲,赶紧止住话题,心里想,我也是为你着想,不感激我罢了,跟我急的哪儿门子。
她挎上筐就走。
大娘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说,你俩孩子不都是她接生的吗?还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刘刚媳妇说的,接生的老娘婆王兰英就应当赔老赵家点儿钱,只要老赵家告就行。这就像一场瘟疫一样,几天就蔓延到了全村。
大爷一家顶受着许多压力,关键还有亲家那边儿的,如果不告就好像不重视这个儿媳妇似的,亲家母那边儿,自从姑娘离开以后,就病倒了,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有一天,亲家母突然来了,二哥紧张的不行,忙说:“妈您来了?”赶紧的扶着进了屋。
亲家母一看屋里还放着自己姑娘的照片,又哭得差儿点上不来气。
大爷一家都小心的伺候着,老四赶紧准备东西,让她留下来吃饭。
半天,亲家母的情绪才缓和过来,说:“我昨儿个就想来了,实在起不来,今天还是惦记着这个事,就过来了?”
大娘心理知道她说的什么事,现在村里都嚷嚷成一颗声了,她陪着亲家母座在炕沿上假装不知道。
“也有人上我那儿去找过我,说你们应当告,应当给姑娘找个说法,呜呜呜,我连你们都没找,还找人家干嘛呢,大家都镇里镇亲的住着,人没有了,要钱有什么用呢?呜呜呜呜”
大娘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儿说:“我就知道,妹子你是一个开通的人......”然后就说不上话来。
.....
大娘家最终没有告,但这村里的言语还是传到了王兰英的耳朵里,听她邻居说,她听到这些事儿的时候,她先是沉默。而后她就感受到了村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那和她近几十年享受到的目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减少了自己串门的机会,上地里干活,都要和人错开,她姑娘怕她想不开,把她接去住了一段时间。
回来以后,她就向大家放出了一个消息,从此后,谁请,她也不会去给人家接生了。
她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从此后不再给人接生,这标志着她接生的落幕。
但我想,人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落幕,但至少她曾经被人需要过,她尽过自己的力,几十年来,那一个个出生的啼哭的新生儿,想必也赋予她成就感。
我虽然没有办法感知,但我知道,她一定热爱过,如果没有热爱过,是坚持不了几十年的。
而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人,无论她现在怎么被人否定,但是在当初,许多人都曾接受过她的帮助,那是一个永远都无法的抹杀的事实。
二嫂死后,才两个月,就有人上门给二哥提亲,这时大娘来找妈妈,她做在中间屋的床上吸了一根烟,等妈妈把碗筷收拾到后屋去,才开口说:“她二婶,你还记得刘瞎子吗?”
刘瞎子长着长长的白头发,长度及肩,他驼着个背,能掐会算,他住的离村儿很远的一间茅草房里,但是找到他也很难,他经常行迹不定。村儿里人都认为他不是凡人,他的许多断言被证明都是真的。
谁家丢了东西,他会告诉你,能否找着,向哪个方向去找。
他还能占卜别人的命运,他曾经说过二哥和二嫂子属相犯克,不能白头,他只能找那样一个女孩,距离西边儿一百里地,有一个姑娘属猪,小二哥三岁,他们才是真正的婚姻,除了她,他跟谁结婚都不能终老。但是二哥会有一劫,二哥有一个中意的姑娘,但是他们命里有缘无份,如果二哥过了这一劫,他们往后的日子将会非常的好。
当时大娘他们听了这个事,也没往心里去,但是现在二嫂子死了,他们就不得不信了。
妈妈对刘瞎子也是相当的崇拜,她说:“那儿咱们现在也找不着他人呀,听说,他把中国都要走遍了,要是他在,看他还能有什么破展的法子吗?”
今天是周末,我正好在家,就凑上来听大人说话,大娘看到我说:“刘瞎子还说了呢,说小改将来是念书的料儿,小明儿念不到头”我不以为然,要知道明明姐不仅比我学习好,她还是班里的音乐课代表呢,她没有理由不念书的。
这期间,给二哥提亲的人还真的挺多,二哥都不去看,后来才知道,他是与盆梁底老杨家的凤艳搞对像呢,听说在结婚前,他们就有来往,奈何大爷他们曾经zha(三声)下过话:“和谁CD不能和杨凤艳家成儿,她妈事儿多不孝顺,看她对她婆婆那个狠劲,这样的人教育不出什么好姑娘,她爸有病,她哥还傻,将来结了婚,的拖累一辈子”大爷家相上了玉青姐的文静,又相上了她们家有儿子没有负担,所以二哥虽然不是太同意,但是家里人同意了,他也的结婚。
大娘这次又来我们家了,又抽了一根烟:“你说我和你哥也衡量这个事儿了,他和老杨家的姑娘,要是能成也挺好,毕竟老二也是结过婚的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人家好歹还是一个大姑娘呢,但是刘瞎子的话,我们不能不犯嘀咕,我们害怕呀!”
妈妈开玩笑的说:“那就试试呗。”
大娘也是唉声叹气。
你能相信命运真能有巧合吗?
有一天,大娘非常兴奋的来了:“她三婶我跟你说,今天下午,梁老六媳妇来给老二说亲,你说怎么着?说是她娘家的,属猪的,小三岁”
妈妈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知道她娘家哪儿的吗,西边儿头洼的,离这儿可不一百里吗?”
妈妈突然想起了刘瞎子说过的话,这时她也来了精神头儿。
第二天整个家庭,姑姑,姐姐们,就都回来了,要去女方那儿看看。
二哥不同意,但是他拧不过大腿,大娘说:“只是让你看看,相不上就算了”
二哥开着拖拉机,带着这一群人就去头洼看人了。
他们回来后,我们都去大爷家吃了饭,我和明明姐赶紧问大姐女的长什么样,大姐提不起什么精神说:“我看长得挺丑的”
明明姐又跑去问她二哥,二哥没好腔的说:“你操什么心呢?”
吃饭时,我看见长辈可都挺高兴的。
大娘又来找妈妈说说二哥,我和明明姐看透了大人的心思,就跑去找二哥说:“二哥你千万不能同意,长的太丑了,听说和杨凤艳差远了”
二哥也没有怎么相中,弟弟他们也跟着起哄,说太寒碜了,二哥非常坚决。
妈妈和二哥说了刘瞎子的事儿,并说:“这件事当初你也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如果真没出现这个人,也就算了,可是都应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二哥深受丧妻之痛,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重演了,最后这门亲事,成了。
我和明明姐,开始怪二哥没主意,老信迷信,自己的幸福自己掌握,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迷信,我也很鄙视妈妈那些腐朽的思想。
为了平息这些声音,大娘她们开始劝二哥说,丑妻进地家中宝。
虽然如此,在二嫂子过世一年后,新的二嫂子进门了,又是一场农村的婚礼圣宴,不久后,杨凤艳也嫁到外地去了。
结婚后,二嫂子性格开郞,爱说爱笑,看顺眼了,也没有那么难看。
她们又生了一个女儿。